啃鐵證道與父慈子孝

廢鐵堡壘里，那陣由老扳手核心過載引發的、如同高壓鍋爐即將殉爆般的恐怖尖嘯，足足持續了十秒。

紅光瘋狂閃爍，巨大的金屬身軀劇烈震顫，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整個堡壘仿佛都在瑟瑟發抖。角落里，那臺兢兢業業的熱循環核心似乎也被嚇懵了，連低沉的嗡鳴都卡頓了一下。

秦鼎叼著半截螺絲刀尖，整個人都嚇傻了。小臉煞白，烏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圓，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完了完了完了！把鐵皮老爹的CPU干燒了！這玩意兒有保修嗎？不對，這鬼地方有售后嗎？！

就在他以為老扳手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或者啟動格式化程序把他這個“邏輯錯誤”給清除掉的時候——

“滋…嗡…警告！警告！核心溫度…臨界點！強制冷卻…啟動！”

老扳手胸腔深處發出一連串急促的、如同老舊散熱風扇開到最大檔的狂暴嗡鳴！同時，它背部幾塊厚重的裝甲板猛地彈開，露出里面幾排粗大的、纏繞著冷凝管的散熱鰭片！一股強勁的、帶著濃重冷卻液氣味的冷風“呼”地噴涌而出，吹得堡壘角落的零件堆都嘩啦作響。那刺眼的紅光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瘋狂明滅了幾次，終于艱難地、極其不穩定地切換回了那熟悉的、帶著點驚魂未定意味的暖黃色。

尖嘯聲停了，只剩下散熱風扇開到最大檔的狂暴噪音，像一臺老式拖拉機在堡壘里突突狂奔。

“哈…哈…”老扳手巨大的方形頭顱微微下垂，復眼光圈雖然恢復了暖黃，但光芒明顯黯淡且閃爍不定，內部的嗡鳴聲也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虛弱感，仿佛剛剛跑完一場馬拉松的服務器，“…邏輯…暫時…穩定…系統…未崩潰…”

它暖黃的光束，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其復雜的情緒（如果機械體有情緒的話），聚焦在秦鼎——以及他手里那半截螺絲刀，還有地上那截斷掉的刀尖上。那眼神，充滿了困惑、震驚、后怕，以及一種深深的、對物理法則的懷疑。

秦鼎被那強勁的冷風吹得一哆嗦，終于回過神來。他“呸”地一聲吐掉嘴里那半截螺絲刀尖——那玩意兒現在看著一點不像薯條了，更像兇器遺骸——然后小心翼翼地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極其無辜的投降姿勢，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個…鐵皮老爹？冷靜！千萬冷靜！你看，我沒事！牙口倍兒棒！肚子也沒爆炸！”他為了證明，還特意張大嘴，露出兩排完好無損的小白牙，又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小肚皮，“咚！咚！”聲音很瓷實，“你看！全須全尾！剛才…剛才就是個小實驗！證明一下我的…呃…特殊消化功能！對！特殊功能！無害！絕對無害！比啃能量塊還安全！”

他語速飛快，小嘴叭叭的，試圖用社畜糊弄甲方的口才蒙混過關。

老扳手的復眼光圈隨著秦鼎的動作上下掃描，鏡頭組發出細微的“滋滋”聲，顯然在進行極其嚴苛的全方位體檢。核心處理器雖然還處于“驚魂未定”狀態，但基礎邏輯模塊終于開始艱難地重啟、分析數據。

“目標個體…生命體征…穩定。”它低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虛弱感，散熱風扇還在狂吼，“…口腔組織…無損傷。腹腔…未檢測到高能量反應或結構破壞跡象…目標物體（螺絲刀殘骸）…確認被攝入…分解過程…未知…分解產物…未檢出…”它停頓了一下，復眼光圈死死盯著秦鼎，“…此行為…邏輯風險…極高！禁止！重復！禁止！”

最后兩個“禁止”，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老父親式的嚴厲（雖然聲音還是金屬摩擦音）。

秦鼎縮了縮脖子，趕緊點頭如搗蒜：“禁止！絕對禁止！我保證！下次啃東西之前一定打報告！啃什么也一定先請示領導…啊不，老爹您批準！”他心里默默補充：當然，批不批是另一回事。

老扳手似乎對這個表態勉強滿意了一點，復眼光芒稍微穩定了些。但那股巨大的、由螺絲刀慘案引發的邏輯震蕩顯然沒那么容易平息。它巨大的身軀轉向工作臺，暖黃光束掃過工作臺邊緣——那里原本放著小螺絲刀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工具…損失。”它低沉的摩擦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肉痛？“…需要…補充。”它龐大的身軀挪到零件堆旁，開始翻找合適的替代品，動作比平時慢了不少，顯然CPU還沒完全恢復。

秦鼎看著老爹那副“元氣大傷”的樣子，心里難得地升起一絲愧疚（只有一絲絲！）。他眼珠一轉，決定將功補過，順便繼續探索一下自己這個新外掛的邊界。

“老爹！”他跳下他的惰性凝膠王座，邁著小短腿跑到老扳手身邊，仰著小臉，努力擺出“我是貼心小棉襖”的表情，“你看你累的…風扇都開最大檔了！要不…我幫你‘處理’點廢品？就那種…硬邦邦的、啃起來嘎嘣脆的？你看啊，既能幫你清理庫存，又能給我補充能量，雙贏！可持續發展！”

老扳手翻找零件的動作猛地一頓。暖黃色的復眼光圈瞬間聚焦在秦鼎那張寫滿“真誠”和“期待”的小臉上。內部的散熱風扇噪音似乎又拔高了一點點。

“…‘處理’？…‘啃’？…‘嘎嘣脆’？”它一字一頓地重復著秦鼎的用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邏輯防火墻里艱難擠出來的，“…目標：特定類型廢品…方式：攝入…目的：能量補充…及…協助清理？”它似乎在努力理解這個匪夷所思的提議。

“對對對！”秦鼎小雞啄米般點頭，小手指向旁邊一堆明顯是爐火帝國制式裝甲的邊角料碎片，“就那種！銀白色的！輕飄飄的！看著就好吃！”

老扳手的復眼光束掃過那堆銀白色合金碎片，又掃回秦鼎身上，鏡頭組“滋滋滋”地高速調整焦距，仿佛在進行一場極其復雜的天人交戰（機戰？）。邏輯核心里，警報聲和“風險極高”的紅色提示燈瘋狂閃爍，但另一邊，“協助清理”、“能量補充”這些相對正向的詞匯也在努力發光。

最終，一種混合著巨大疑慮和一絲絲“死馬當活馬醫”的無奈，壓倒了警報。它伸出巨大的金屬手指，極其小心地、像捏著一塊放射性物質一樣，從廢料堆里夾起一小片指甲蓋大小的、邊緣鋒利的銀白色合金碎片。它甚至用另一條手臂末端的微型焊槍，對著那鋒利的邊緣“滋啦”一下，燒熔了一小點，確保沒有尖銳毛刺。

“目標樣本…體積：微量…邊緣鈍化處理…”老扳手的金屬摩擦音異常嚴肅，仿佛在進行一場核試驗前的最后簡報，“…攝入過程…全程監控！如有異常…立即終止！明白？”

“明白！長官！”秦鼎立刻站直了小身板，努力做出嚴肅狀，但眼睛里閃爍的光芒出賣了他的興奮。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塊被“消毒”過的合金碎片。入手冰涼，輕若無物。

在老扳手那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充滿了緊張和審視的暖黃光束注視下，秦鼎深吸一口氣，懷著一種“神農嘗百草”的悲壯（和作死）心情，張開嘴，將那塊小小的合金碎片，丟進了嘴里。

“嘎嘣。”

一聲輕響。

比咬能量塊清脆得多，像嚼碎了一小塊薄冰。

沒有味道。

只有一股熟悉的、微微發麻的暖流，瞬間從口腔蔓延開，順著食道滑入胃里，帶來一種奇異的、微弱的飽腹感。同時，一種難以言喻的“信息”碎片，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蕩開的漣漪，極其模糊地掠過他的意識：輕質…高韌…含鈦…爐火帝國標準編號：L-7a…抗沖擊性能…良…

碎片消失了，那股暖流也很快平息。秦鼎咂咂嘴，除了感覺好像吃了口空氣，沒有任何不適。

“怎么樣？怎么樣？”他迫不及待地看向老扳手，小臉上滿是“快夸我”的期待。

老扳手的復眼光圈死死鎖定著秦鼎的口腔和腹部，內部的掃描數據如同瀑布般刷過它的核心視界。

“…目標樣本…確認消失…”

“…口腔、食道、胃部組織…無物理損傷痕跡…”

“…無異常能量反應…無毒素反應…”

“…生命體征…一切正常…”

“…能量攝入…微量補充…確認…”

一連串冰冷的分析數據最終匯成一個讓它核心處理器再次陷入短暫混亂的結論：安全！高效！完全違背物質守恒定律！

暖黃色的光暈劇烈地閃爍了幾下，最終穩定下來，但光芒中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種…世界觀被強行掰彎的無力感。它龐大的金屬身軀似乎都矮了半分。

“功能…確認。”老扳手的金屬摩擦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和一種“愛咋咋地吧”的認命，“…攝入方式…有效。風險…暫時評估：可控。”它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樣本體積…需嚴格限制。目標類型…需預先審查。禁止…工具類金屬！禁止！”

“耶！”秦鼎小小地歡呼一聲，自動忽略了后面的禁止條款。他感覺自己解鎖了新大陸！這能力…簡直是廢品處理界的金手指啊！雖然現在只能啃點邊角料，但未來可期！

接下來的日子，廢鐵堡壘的日常畫風變得更加清奇。

老扳手的工作臺旁，多了一個專屬的“投喂區”。里面堆放著經過老扳手嚴格“審查”和“預處理”（主要是燒熔尖銳邊緣）的小塊金屬廢料：各種型號的合金碎片、純度不高的金屬錠邊角、甚至是一些報廢的低能量核心外殼（外層金屬部分）。種類五花八門，但體積絕對控制在秦鼎的小拳頭能握住的大小以內。

秦鼎則像個等待開飯的小倉鼠，盤腿坐在小板凳上。老扳手那靈巧的金屬手指，會像喂食珍稀動物一樣，極其謹慎地、一塊一塊地將“口糧”遞到他手里。每次遞過去，暖黃的復眼光圈都一眨不眨地聚焦在他身上，內部的嗡鳴聲帶著一種高度戒備的平穩，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嘎嘣。”

“嘎嘣嘣。”

“咔嚓…”

堡壘里回蕩著節奏明快的啃金屬聲，像在演奏一首另類的打擊樂。秦鼎啃得那叫一個歡實，小腮幫子鼓鼓囊囊，眼睛瞇成縫。啃不同的金屬感覺還不一樣：有的像餅干一樣酥脆（低純度鐵錠），有的帶點微弱的甜味（某種含銅合金），有的則有點澀澀的（某種高強度裝甲鋼）。每次啃下去，那股奇異的暖流和隨之而來的、極其模糊的物質信息碎片，都讓他感覺新奇又滿足。

老扳手則像個嚴謹的科學家，一邊投喂，一邊在它龐大的核心數據庫里默默記錄：

【樣本：爐火制式輕型裝甲碎片（L-7a）】【體積：1.2立方厘米】【攝入耗時：3.5秒】【能量轉化率估算：15.7%】【伴隨信息流：微弱，可解析度低于1%】【副作用：無】

【樣本：萬靈帝國培育槽廢棄支撐架（生物合金）】【體積：0.8立方厘米】【攝入耗時：5.1秒】【能量轉化率估算：8.3%】【伴隨信息流：微弱，含微量生物質殘留信息】【副作用：目標個體反饋有‘魚腥味’，拒絕二次攝入同類型樣本，邏輯記錄：偏好問題】

它甚至開始嘗試“配方”搭配：將一小塊高能量密度的核心外殼碎片（外層）和一小塊口感酥脆的低純度鐵錠同時遞給秦鼎，試圖觀察能量吸收效率和“口感”變化。

秦鼎啃著老爹精心搭配的“金屬套餐”，看著那對暖黃復眼里閃爍的、屬于科研狂魔的光芒，心里五味雜陳。這算啥？廢土版營養師？機械老爹的養成游戲？

就在這“父慈子孝”（一個負責喂，一個負責啃）的詭異和諧日常持續了幾天后，堡壘角落里，那個巨大的、指針偶爾會卡頓的齒輪掛鐘，發出了沉悶而悠長的“咔噠”聲。

老扳手龐大的身軀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它緩緩轉過頭，暖黃色的復眼光束，越過正在津津有味啃著一小塊“嘎嘣脆”合金的秦鼎，落向了堡壘最深處那個最隱蔽的零件柜。

那個柜子里，鎖著那張被它捏成一團的、冰冷的銀灰色金屬箔片。

統合學院的征召令。

報到時限：標準時30個循環日。

倒計時，無聲地指向了最后七天。

暖黃色的光暈，在秦鼎啃金屬的“嘎嘣”聲中，不易察覺地閃爍了一下，一絲沉重和決絕，悄然取代了這幾日因研究“特殊消化功能”而帶來的短暫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