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鹿城內。

夕陽微沉，北城門附近的坊市迎來每日的狂歡，吆喝聲、議價聲嘈雜，從城外山中滿載而歸的獵手，期望手中混合著血汗的獸皮獸肉能在這里賣個好價錢，晚上好到春陽巷點上幾壺烈酒。

王正站在一處商鋪前，將肩上沉甸甸的花鹿從左肩換到右肩，沖著對方伸出四個手指。

他今年只有十七歲，粗布短衫在身上胡亂套著，下巴一從參差不齊的胡茬，眼神深沉，透出一股與年紀不符的成熟。

“正哥，多了，今日我們家收了不少鹿肉，只能給你這個價。”

對方豎起三根手指。

“劉哥，當我是生客啊？這鹿的年份你是看得出的，再者我獵殺的時候倍加注意，絕對能剝出一份品相上佳的鹿皮，那玩意可是搶手貨，年關來了，送禮佳品，四十兩，你絕對不虧。”

“你說的不假，但是……”

“三十兩，拿錢！”

雖不知對面這個平日里素來喜歡討價還價的少年為何突然這么爽快，劉哥還是飛快的掏出了錢生怕對方反悔，三十兩的一只上品全鹿，放眼鹿城也就他劉放能談下這買賣，年輕人，還是年輕啊。

“給！。”

王正丟下鹿，一把抓過銀兩，急匆匆的向北走去。

“正哥，你家在那邊。”

王正沒有多言，只惡狠狠地回頭瞪了他一眼，腳下步子再度加快。

有殺意。

淡淡的殺意。

沖著他來的。

王正沒有殺過人，但在生死線上掙扎過很多回，和人和野獸的搏殺都有，正是憑著對殺意敏銳的直覺，讓他在野獸和人的伏擊下一次次逃生。

他不敢往家走，母親身體不好，若對方真是沖著殺他來的，后果不堪設想，他只能先試著從城里繞個圈看能否甩掉對方。

在鹿城生活了十幾年，毫不夸張的說閉著眼睛都能在城里快跑，但此刻熟悉鹿城也成了他最大的阻礙。

“正哥，今個怎么有空到這邊來逛？”

“正哥，你母親的病好的怎么樣了？”

“正哥……”

王正無暇理會這些熱心的街坊，但他們的招呼聲卻無時無刻不在暴露著他的位置，他能感受到那股淡淡的殺意始終尾隨在身后，如芒在背。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只能往山中引了。”

鹿城與合山相鄰，山內野鹿眾多，鹿城也因此得名，王正自十二歲起就隨同家門附近的漢子上山打獵，對合山的道路極為熟悉。

他心中焦急，腳步卻飛快，循著最短的路線向合山奔去，腦海中飛快思索著。

“我在鹿城沒有仇家，難道是上次和張林爭執的事情？不對，他沒有這個膽子買兇殺人，而且不過一條牛腿的小事，不至于。”

“沖著錢財來的？也不像，我本無什么資財，再者求財也不必取命，想不通，眼下只能先把他引入山中再尋機會了，身后這人給我的感覺，很強。”

出了城門，王正幾乎飛奔起來，他的速度在鹿城的獵戶中都是頭一等，但此時背后隱藏的那人卻始終如影隨形。

很快，王正進了山，在山路內如履平地，速度依然不減，直到某一刻，他突然停了下來。

對方的殺意牢牢鎖定了他，而且不再加以掩飾。

他回過頭來，看清了對方。

那人穿著灰色的麻衣，寬肩窄背，身材修長，臉上蒙著面罩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雙冷峻的眼眸，下垂的右手似乎握著東西，被袖子遮擋住看不清楚。

一追一逃這半個時辰以來，王正說了第一句話。

“閣下若是缺錢，今日便當交個朋友。”

王正緩緩放下錢袋，慢慢向山中的方向退去。

對方從頭至尾沒有看錢袋一眼，視線牢牢鎖定著王正，如同在審視待宰的獵物，在王正退后的同時，對方加快了步子，雙方的距離快速拉近，轉瞬間已不足二十米。

“跑！”

直覺告訴王正他不是對方的對手，此刻他爆發出全部力量，三兩息間跑出近百米，心臟此時快速跳動，傳來用力過猛的絞痛感，但他不敢停，停，就是死！

他快，對方更快，似離弦之箭，仿佛貼著地面飛行般快速接近。

“十米，五米，兩米。”

對方右袖打開，右手握著寒光向王正背后刺來，小小的匕首竟在此刻爆出破風聲，足見速度之快力量之強。

王正突然詭異地向前方躍起。

“咔嚓！”

背后傳來裂地的聲響，地面塌陷，灰衣人墜入坑中。

那是之前王正設置的陷阱，平常用來捕獸用的。

眼看對方掉入陷阱，王正心里并沒有半分松懈，四米深的坑洞再加上倒刺足以傷到絕大部分猛獸，但身后之人給他的感覺比之前遇到的猛獸都更加危險。

而且，剛剛除了地面塌陷的聲音，再無任何聲音傳出。

就在王正猶豫要不要繼續逃的時候，他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坑洞之下，一道身影緩緩升空，身影腳下，青色的光芒流轉，托舉他御風而行，在其背后，一柄短匕懸在半空，如小蛇般游走不停，灰衣人居高臨下的蔑視著王正，宛如神祇。

“靈修者！”

王正心頭冒出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詞語。

清玄大陸，人人皆知靈修者手段通天，堪比仙人，他們能移山填海，騰云駕霧。但鮮有人能接觸靈修一途，那些靈修者的事跡往往都是被當做故事口耳相傳，至少在這西北域偏居一隅的鹿城，多年來王正從未見過靈修者。

王正心頭涌現無力感。

一個凡人，憑什么向凡人眼中的神宣戰。

對方沒有憐憫他這個凡人的意思，右手向前一引，一道寒光劃破空氣向王正射來。

此刻對方沒有一絲留手，似乎，這無人問津的山間就是對方最理想的埋骨之地。

匕首的速度太快，王正來不及分辨軌跡，只能憑借戰斗本能下意識向右側開。

“刺啦！”

匕首劃過右臂，帶起一股血箭，手臂垂落下來，這一擊幾乎削掉半個手臂，只剩下粘連的筋骨才不至于斷掉。

沒有一絲猶豫，王正速度再次爆發，向左前方的密林跑去，叢生的草木也許能阻對方一阻。

寒光再度襲來，王正一個貓腰，匕首從頭頂擦過，深深地釘入前方的大樹，一時間灰衣人無法及時操控匕首抽出。

難得的喘息之機。

王正立刻向密林深處跑去。

叢林間再次上演追逃之戰。

憑借著復雜的地形，王正勉強縮小了兩人間巨大的速度差距，不過這差距維持不了多久，而且手臂的傷來不及處理，大量失血帶來越來越強的眩暈感。

“莫非真的要命喪于此了么？連仇家都不知道，這么死去，我不甘心。”

“母親還在等我回家！”

王正一咬舌尖，讓混沌的意識再度恢復清明。

密林范圍不大，數十息后，一道天塹出現在王正面前。

那是一道足有十米寬的溝壑，橫亙在這片山脈與對面的峭壁之間，這溝壑深不見底，就像是這兩處山脈本是一體，被人生生從中間劈開。

王正沒有去過溝壑對面的山脈，卻知道那是鹿城獵戶口中的禁地，越過這道天塹，就進入了合山的內部，傳說那里有同樣能夠修行的靈獸，遠比野獸強大，即便是鹿城最優秀的獵人遇上也是九死一生。

可眼下……

“拼了，靈獸不餓我尚有存活的機會，若是被身后這人抓住，怕是十死無生。”

瞬息間做了決定，王正身體下壓，快速助跑后猛地躍起，如同炮彈般射向對面。

身體尚在半空時，似乎有一道氣機從身上掃過隨即消失，仿佛從未出現。

“轟！”

身體砸在峭壁上，而后墜落，王正只能用完好的左手抓住身邊能抓住的一切東西。

石壁把左臂割開無數口子，下墜的身體終于止住，落在了崖壁上延伸出來一處勉強容一人坐下的平臺上。

做完這一切，王正向對面看去，灰衣人剛出了密林，正御空向這邊飛來。

就在王正四下張望著該向何處逃離時，對面的灰衣人卻停在了半空中，停在了溝壑中間，無法再向前行，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屏障將他阻隔在外。

“莫非，這合山內部不允許靈修者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