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日光燈管發出衰敗的嗡鳴，慘白的光線卻無法填滿貨架間的空隙。空氣里浮動著一股廉價清潔劑混合塵土的稀薄氣味。

墨軒站在收銀臺后，用一塊半干的抹布反復擦拭著光滑的臺面，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在進行某種無聲的儀式。可這地方早已不是圣殿，而是一座價值二十萬的現代墳墓，而他就是唯一的守墓人。

他身后，唯一還愿意上班的員工鐘姚，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焦慮的臉，上面是明晃晃的招聘軟件界面。她腳尖不安地碾著地面，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終于，她還是開口了。

“老板。”

墨軒擦拭的動作停頓了半秒，隨即恢復原樣，眼睛卻瞥了過去。

“這個月……不，這三個月的工資……”鐘姚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被燈管的電流聲吞沒，“小李、王姐還有阿胖，他們都走了。”

墨軒停下手里的活，將抹布整齊地疊成方塊，放在一旁。他沒有看鐘姚，目光投向了門外蕭條的街道。

“我知道。”他的聲音很平靜，與這個瀕臨倒閉的超市格格不入。

他拉開收銀臺的抽屜，里面只有一沓散亂的零錢和幾張皺巴巴的鈔票。他數出五張紅色的百元鈔票，連同所有的零錢一起，推到鐘姚面前。

“先拿著，剩下的，我盡快。”

鐘姚看著那點錢，眼圈微微泛紅。她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伸手將錢仔細收好。

“老板，你……也早點關門吧。”她說完，快步走進了員工休息室，再出來時，已經換下了工作服，手里拎著自己的小包。

她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墨軒。他依舊站在那里，身影在空曠的賣場里顯得格外單薄。

夜色很快吞噬了街道。

墨軒鎖上玻璃門，將“暫停營業”的牌子翻了過去。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還有這座死氣沉沉的超市。

他沒有回家，而是從倉庫里搬出一箱準備過期的泡面，開始整理貨架。把東倒西歪的商品扶正，把空缺的地方用旁邊的商品填滿，制造出一種虛假的豐盛。這行為毫無意義，但他需要找點事做。

就在他把一罐可樂擺上貨架頂層時。

“啪嗒。”

旁邊一罐密封完好的薯片罐頭，毫無征兆地掉在了地上。罐子在光滑的地磚上滾動，卻不是滾向低處，而是詭異地、執著地朝著略微上翹的貨架底部滾去。

墨軒的眉心微微蹙起。鬧鬼都鬧得這么沒創意。

他走過去，撿起薯片罐頭，仔細檢查。沒有破損，貨架也穩固。他重新將它放回原位，這次特意往里推了推，確保它絕對安穩。

他轉過身，還沒走出兩步。

“啪嗒。”

又是那個罐頭，又是同樣的位置，用同樣詭異的姿態滾落。這一次，它滾動的終點更明確了，就停在倉庫門口。

與此同時，超市里唯一還在工作的冰柜，壓縮機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仿佛垂死前的最后掙扎，然后徹底熄火。整個空間瞬間陷入了更深一層的死寂，連燈管的嗡鳴都似乎被吸收了。

只有那罐薯片，安靜地躺在倉庫門口，像一個沉默的向導。

一股寒意從腳底順著脊椎爬升上來，不是因為冰柜停了，而是一種源自未知的冰冷。

墨軒站定，胸口感到一陣沉悶。他沒有再去看那個罐頭，而是邁步走進了倉庫。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寸寸掃過墻壁，地面，還有堆積如山的雜物。

最終，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個被巨型貨架擋住的角落。那里有一片墻壁的顏色，比周圍的墻體要新上那么一點點，很不明顯。要不是今晚燈光格外昏暗，反差之下，根本無法發現。

他走過去，伸出手，敲了敲那片墻壁。

“咚、咚。”

聲音比別處更加沉悶，甚至帶著一絲空洞的回響。

墨軒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他用盡全身力氣，推動那個裝滿了過期飲料的沉重貨架。貨架的輪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貨架被挪開一米。一扇與墻壁融為一體的暗門，暴露在他眼前。門上沒有把手，只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

“搞得還挺專業。”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用指甲摳住縫隙，用力向外一拉。

“吱呀——”

一股混合著霉味與腐木氣息的陳舊空氣，從門縫里噴涌而出，撲了他滿臉。門后，是通往更深黑暗的臺階。

地下室。這個他花光所有積蓄買下的超市，竟然還有一個他不知道的地下室。

他沒有猶豫，摸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一道慘白的光柱刺破了濃稠的黑暗。他順著狹窄的石階走了下去，每一步都帶起細碎的塵土。

地下室不大，四壁是粗糙的石頭。這里空空如也，只有正中央的地面上，放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盒。盒子已經腐朽，但依舊保持著完整的形狀。

墨軒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拂去盒蓋上的灰塵。

他打開了盒子。沒有金銀珠寶，沒有古董字畫。

盒子里鋪著一層早已失去光澤的暗紅色絨布，上面靜靜地躺著幾塊碎片。那似乎是某種拼圖的殘片。材質非金非木，觸手冰涼，表面刻畫著無法理解的、極其繁復的紋路。每一塊碎片都呈現出不規則的形狀，但邊緣的切割卻又無比精準。

他拿起其中一塊。

那詭異的冰涼感瞬間傳遍全身，緊接著，一個模糊的、無法辨認的音節在他腦海深處一閃而過，快到無法捕捉。

墨軒看著手中的幾塊碎片，又看了看空蕩蕩的盒子。這幅拼圖，好像差了很多很多。

他掂了掂手里的碎片，忽然覺得這事有點意思了。二十萬買個超市，附贈鬧鬼服務，外加一個地下室和一套來歷不明的拼圖。

這買賣，好像也不是那么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