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六歲,我靠一雙斷腿從青樓爬到將軍府,一躍成為尊貴的二小姐。
離邊回京那日,正巧一起女子殺夫案轟動全京城,
我指著那本《大林律》控訴起草者:
「沒有一條律法,是為女子而寫。」
起草者刑部侍郎微微一笑:
「縣主以為我未曾想過為女子謀權嗎?」
后來我們一起為女子謀權,連同多人改革官制,
政令頒布的當日,刑部侍郎在我面前解衣摘下烏紗帽,
漆黑的長發被風吹亂。
立在風里,笑著朝我伸出手,
「縣主救了臣。」
01
我與這繁華的紫荊城一別多年,大街小巷歌頌著當今最年輕宰相的光榮事跡,討論著前不久發生的一起女子殺夫案。
該案轟動全京城,當今圣上特批刑部直接審理此案。
官府門前圍了一群人,我在聲討女子的聲音中帶著丞相令牌踏入堂中旁聽。
坐在正中央的刑部尚書言詞激烈地闡述著她的罪行,站在外面的百姓異樣的目光似要將她誅殺。
跪在堂下的女子顫抖著,幾日的嚴酷拷問,刑罰落了滿身傷,幾乎讓她跪不住。
一道清冷的嗓音打破窒息的氛圍。
「臣認為,該女子罪不至死。」
是刑部侍郎李知弈,他身形很瘦,跪在女子身邊,像挺拔的松柏。
他拱手作揖,不卑不亢。
「該女子殺夫是為保護自己幼女,可見其夫也存在一定過錯,或對幼女施以暴力,應據《大林律》第七十二條處決其夫。」
從而減輕女子的罪行。
我心里暗自接上他的話。
李知弈是《大林律》的起草者,他所引用的條文,是《大林律》中為數不多的,限制男子的律文。
《大林律》第七十二條,男子為父,不可隨意殺戮幼女,不可隨意對幼女施以暴力。
也是律法里極具爭議的一條。
一語驚起千層浪。
尚書滿臉不可置信。
「女子應以夫為天,她嚴重違背了夫綱!不知廉恥。」
我是旁聽,本應不該開口。
「尚書大人,如以倫理綱常越過律文,《大林律》尊嚴何在?地位何在?小女子尚且知曉以律文約束自己,大人也不應對此視而不見。」
刑部尚書被我突如其來的一番話氣得吹胡子瞪眼,卻礙于我腰間懸掛的丞相令牌,不敢說出什么批駁斥責我的話。
他沉默了許久,又令人把罪犯拖了下去,此次審理不了了之。
如果沒有我和李知弈的打攪,她本該處以凌遲。
事后,李知弈邀我到府中一聚,我帶上《大林律》去赴宴。
「侍郎為什么幫她?」
他微頓,放輕聲音,「路見不平罷了。」
我將帶來的那本《大林律》扔在桌子上,指著書封上的三個字,忍不住質問它的起草者,
「我未曾讀到一條律法,是為女子而寫。」
李知弈喝茶的動作頓住,看著那本他親手編纂的律法,一時無言。
末了,他微微一笑。
「縣主以為我未曾想過為女子謀權嗎?」
他的笑容略顯苦澀,
「七年前,我編纂律法時剛剛站穩腳跟,一路受到了太多阻礙,被批駁數次。」
我想到了第七十二條律文。
「我無法從保護女子的角度下手,只能在男子的角度盡可能地為女子謀益處。」
我未語,他話鋒一轉。
「不過我很佩服嘉宜縣主,謝九安七年前被縣主所救,七年時間,從落魄寒門學子到名門顯赫的丞相,全靠縣主一手扶植。」
我笑了笑。
「走到這一步,是憑他自己。」
「你想見謝九安?」我問他。
他點點頭。
「我曾遞過拜貼,想與他議事,可他的性子……」
「你可曾聽聞七年前謝九安身上發生的事?」
李知弈回憶了一下。
「當年我一心撲在律文上,只知道謝九安到登聞鼓院擊鼓,狀告自己長兄被殺害一事,不知全貌,也不知經過。」
我眉眼含笑。
「明日我會帶來一些碎片,請侍郎大人還原當年真相。事成,我便會帶謝九安來見你。」
這是我對他的考驗,也是我為自己下的第一枚棋。
02
李知弈緩緩展開我帶來的卷軸。
「七年前,謝九安與哥哥謝青一同進京趕考,不料謝青不僅落榜,而且離奇失蹤,后來我想查閱當年考卷,卻收到了貢院不小心弄丟了幾位考生試卷的消息,包含謝青的試卷。」
李知弈一目十行地閱讀完我卷軸里收錄的謝青所作的名篇《京郊寄懷寧書》,訝異道,
「此等才華,不應榜上無名,怕是被調換了試卷,而后殺人滅口了罷。謝青是否有深交好友?」
我頷首。
「一位是趙家公子,當年高中,一位是徐家公子,同出寒門,同是落榜。」
我將詢問兩人的卷軸遞給李知弈,回想起當年。
我先是登門拜訪了姓趙的世家子,趙公子自放榜之后一直閉門不出,因此我以將軍府二小姐的身份給趙家遞上拜貼。
趙家公子風清月朗。
我開口便問他,近日可曾見過謝青謝公子?
他說,「從貢院出來后,我與謝兄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我掐了自己一把,愣是逼出些眼淚,「我也是在貢院外看見了謝公子,只此一眼,驚鴻一瞥。我打聽過他,可未曾想他竟然落榜了,真是令小女子心寒。」
趙公子的臉色有一瞬間僵硬,不過很快面色如常,「程小姐不必掛懷,以謝兄的智謀,大可等下一年。」
最后,我問他認不認識徐家公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回憶。
「不認識。」
后來,我快馬加鞭地在城門口的餛飩小攤上找到了徐家公子。
一模一樣的說法,徐家公子的回答也與趙公子大致相同。
只有一點。
在我問他認不認識趙公子的時候。
他很是爽快。
「認識啊,他也是謝兄的好友,我們經常在永福樓偶遇。」
李知弈微頓,抬頭看我。
「縣主一定派人向永福樓的店家打聽了吧?」
「正是。」
我遞出下一本卷軸。
「永福樓店家對趙公子和徐公子都很是熟悉,有許多考生都喜歡在永福樓。」
「趙公子和徐公子一見如故,后來就經常湊在一起喝酒,兩個人喝了之后都喜歡吹噓,我們啊,都喜歡聽他們說話。」
這是店家的原話。
「吹噓什么?」
「很多啊,一開始是生平事跡,后來就變成了吹噓好友,說自己的好友才華橫溢,兩個人還爭誰和那公子關系更好呢。」
說起這些事情來,店家笑得臉上都起了褶子。
「我似乎看見了真兇。」
李知弈閱讀完卷軸,抬手撫平眉心。
「兩位公子都不是殺害謝青的人,而正是因為他們的吹噓,才使有心人嫉妒了謝青的才華,如果是我受理此案,我會立刻緝拿趙公子。」
我勾唇,
「謝青和謝九安還有一幼妹,我便讓她抱住趙公子的腿哭。」
趙府圍了一群人,小姑娘抱著趙公子的大腿哭個驚天動地,一邊哭一邊讓他把哥哥還給她。
趙公子浪蕩慣了,哪受得了這種指指點點?
頓時汗如雨下,口不擇言,
「你長兄真的不是我藏的!」
李知弈一語道破,
「他知道一切。」
「所以我帶著謝九安當即質問了他。」
「我猜,他一定說出了姓名,而后縣主會派人打聽這人的蹤跡。」
我點頭,把記錄有此人自出貢院以來蹤跡的卷軸呈上,又向他口述這個人的身世。
「他也出自世家,家業之大,甚至觸及了城外落腳的客寨產業」
「此人雖也是不常出府門,可他身邊的書童卻接連幾日出城門?」
李知弈起身,在書房里尋覓一番。
一幅城外郊區的布局圖在我眼前緩緩展開。
「書童正午步行出城,卻能在未日落時趕回來。」
李知弈沉吟,手指在圖上的幾間客寨上循環點弄。
末了,他的手落在城外一片草叢中。
「自家客寨不乏是個藏人的好地方,但李某記得,這地方有座廢棄的寺廟。」
「你很聰明。」
我稱贊。
李知弈笑了,「縣主一定在破廟里找到了謝青。」
我回想起那年。
暴雨如注,淹沒四周的所有聲音,古道上銅鈴一聲接一聲的響。
我和謝九安帶著人踏入寺廟,寺廟破舊荒涼,只有一尊菩薩像安靜矗立。
謝九安抄起東西來便砸向它。
電閃雷鳴的那一刻,菩薩像轟然裂成兩半。
一個人坐在空殼子里,一雙手被短匕首狠狠釘在里面。
他的耳朵里被灌了鐵水,舌頭已被殘忍割下,鼻腔里全是燙過的痕跡。
「下一步,女子不便出面,于是謝九安帶著謝青的尸身,帶上趙公子這個人證,去了官府。」
李知弈長嘆一聲,對上我的視線。
「我猜,狀告出了紕漏,或許,是趙公子突然反水了。」
「侍郎料事如神。」
「所以縣主才提出了登聞鼓院,謝九安擊鼓狀告,應當并未直接狀告本人,而是他的書童。」
李知弈眼神閃爍。
「上到登聞鼓院,便是鬧到了官家面前,此事件涉及讀書人,必然會引起重視。趙公子被召見,若是想保住自己剛得到的官位,他不想說也得說,官府也無法再袒護權貴,因為你們狀告的只是一個小小書童。」
他目光熾熱。
「謝九安為兄長申冤,不惜承受二十大板子,性情至真至烈,又榜上有名,所以官家召見了他,也因此他直接走到了官家面前。」
李知弈的視線落在我臉上。
「謝九安又將縣主幫他的事情告訴官家,官家贊揚你,所以你才榮封嘉宜縣主。」
「所以,兇手到底是誰?」他問我。
「大都護府之子。」
我父親是驃騎大將軍,位列從一品。而對面只是從四品小官。
若我以將軍府二小姐之名站在謝九安一方,官府完全會偏向于我,也完全可以將此案了結。
「縣主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03
想起當年,我給了謝九安兩個選擇。
少年已從官府里走了一遭,身上也落了不少傷,可他的目光依舊深邃。
堅定不移地選了登聞鼓院。
當年我沒有選錯人,如今也沒有。
李知弈的目光似要把我看透。
「世人皆說是縣主救了謝九安,但我猜是縣主主動找上他,你從一開始就想到了登聞鼓院。」
我長舒一口氣,展開了第一個真誠的笑容。
「所言極是,我從一開始,就是為自己謀劃的。」
他的眼神很復雜,不乏有贊賞,也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女子不可為自己謀嗎?」我問。
我示意下人收拾了卷軸,又端來棋盤。
「這是對我的第二道考驗嗎?」李知弈笑了。
「當然不算,你已通過了我的考驗,我已找人去尋謝九安,不如下棋等他。」
我也笑,執黑子,「請。」
李知弈下棋干凈利落,微微不注意就會被他殺個片甲不留。
「侍郎還未回答我的話。」
「女子當然可為自己而謀,我很欽佩縣主。」
「那你為什么會竭心盡力地想為女子謀權?」
我落子,緊緊相逼,堵住他的去路。
「世人皆從女子胯下而出,卻……卻又對女子百般刁難百般不恥。」李知弈的手懸置半空,「在下……實在是想不通。」
「三從四德,我無比唾棄。」說至此,他苦笑,「縣主不知,曾因第七十二條,險些廢掉我處心積慮編纂的整本《大林律》,因幾條限制“父親”限制“丈夫”的律文,我深受質疑。」
他說的這些,我曾聽過。
我知道他因為為女子著想,在金鑾殿里險些被幾位迂腐的老言官的口水淹沒。
可笑的是,幾位老言官訴諸的是李知弈的不公。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將黑子落下,至此棋盤迎來終局。
我贏了。
「什么?」他問。
「為女子,謀一條出路。」
「縣主,我曾嘗試過……」
「我并不是指在律文上的保護。」
「那是……」他愣了。
我定定地看著他。
「改革官制,讓女子也走上政治之路,甚至是軍事之路。」
我話落地,擲地有聲。
「女子,從來都不是性的囚徒。」
李知弈看著我,他的眼眸漆黑,沉默。
他的眼角漸漸發紅。
半響,他笑著對我說,
「縣主,我想見謝九安,也是為了此事。」
「我想做這件事,很久,很久了……」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隱忍,也帶著釋然。
「我們要為這盛世,編織一場殘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