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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夜算珠

光緒十九年正月,長白山的雪下得跟撒豆子似的,陰河屯西頭的狐仙堂早沒了香火,只露出半截青灰色屋脊,像條凍僵的老魚趴在雪地里。連小柔踩在沒膝深的雪殼子上,竹籃里的刺五加干枝晃悠著,刮得籃沿「沙沙」響,驚得殘碑下的麻雀撲棱棱亂飛,雪沫子撲滿了她一身藍(lán)布衫。

這姑娘十六歲,粗布衫領(lǐng)口磨得發(fā)白,發(fā)間那朵鳳仙花染的野梅凍得硬邦邦,花瓣上凝著白霜,每走一步就簌簌往下掉。老河灣方向傳來冰面開裂的悶響,跟遠(yuǎn)處擂鼓似的,震得人胸口發(fā)慌。

破廟殘階上蹲著個少年,正是張青陽。他比連小柔大兩歲,三個月前從關(guān)內(nèi)來的刻工盟弟子,這會兒正拿竹筆在青石板上劃拉,道袍袖口繡的「辰」字被雪水洇成深紫,跟塊浸了墨的破布似的。連小柔走近一瞅,石板上刻著「雙生劫」三個歪扭字,旁邊畫了個歪脖子葫蘆,葫蘆口正對著老河灣。

「青陽哥,你又在這兒算啥呢?」

張青陽頭也不抬,竹筆在「劫」字末筆重重一頓,墨汁在凍硬的石板上洇出冰珠,亮閃閃的像撒了把碎鉆。「你往后少去河邊。」他突然攥住連小柔的手腕,指尖涼得跟老河灣底的淤泥似的,「七月十五陰氣重,別穿紅衣裳。」

連小柔被他攥得生疼,卻沒掙開。她聞到他道袍上混著墨香、雪水和刺五加的苦味兒——上個月她偷偷往他香囊里塞了曬干的刺五加,老輩人說這玩意兒配棗木能鎮(zhèn)邪。「王嬸說你給李大姐算的卦準(zhǔn)得很,真是能掐會算,」她低頭看他用刺五加莖在自己掌心刻的辟邪符,莖稈粗糙得蹭得皮膚發(fā)癢,「你給我算算姻緣唄?」

張青陽這才抬頭,睫毛上的冰晶在天光下一閃,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炸開的炮仗,可那光轉(zhuǎn)眼就滅了,跟被風(fēng)撲滅的燈芯似的。他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著的算盤,棗木算珠黑黢黢的,「咔嗒咔嗒」響得老遠(yuǎn)。連小柔盯著他的喉結(jié)數(shù)算珠,整整三十六下,每一聲都像敲在緊繃的弦上。

「不算了。」他突然合上算盤,指節(jié)碾得算珠發(fā)白,「這卦……算錯了。」

「咋就錯了呢?」連小柔不服氣,從籃子里挑了個最飽滿的凍梨塞給他,「你看這梨,跟你算錯時的臉一樣皺巴。」

張青陽接過凍梨,指尖觸到她掌心的溫度,那點熱乎氣兒跟火星落雪似的,「滋」一下就沒了。他把算盤塞進(jìn)她懷里,算珠硌得她肋骨生疼。「這算珠是陰河屯百年棗木做的,能鎮(zhèn)邪。」說完他起身就往松林走,道袍掃過雪地,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最深的那個坑里滲著墨色,活脫脫一個「劫」字。

連小柔抱著算盤站在雪地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霧凇里頭。松枝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蓋住了最后幾個腳印。她低頭一瞧,算盤底框內(nèi)側(cè)用刻工刀淺淺刻著「連小柔」三個字,筆畫間還帶著新鮮的刀痕。

風(fēng)從破廟窟窿里灌進(jìn)來,卷著雪沫子打在臉上生疼。她想起張青陽算珠響到第二十八下時,指尖在「離」位算珠上多停了三秒——那是算姻緣的關(guān)鍵位。往常他算卦時指尖總會發(fā)燙,可剛才,那指尖冷得跟冰碴子似的。

蹲下身扒開積雪,「雙生劫」三個字露出來,「劫」字末筆像根扎進(jìn)雪地的細(xì)針。上個月他給李大姐算雙生子時,眼里的光跟老河灣的星星似的,這會兒卻暗得像口枯井。

竹籃里的刺五加被雪水浸得發(fā)軟,苦香混著雪粒子鉆進(jìn)鼻子。連小柔把算盤藏進(jìn)籃底,用刺五加枝蓋好,那串「咔嗒」聲還在耳邊打轉(zhuǎn),像誰在數(shù)她的心跳。她哪兒知道,張青陽算錯的不是卦,是他自己的命。這小子算盡天下命格,卻算不透自己會在十六歲的雪天,對眼前這個扎羊角辮的姑娘動了心。

轉(zhuǎn)身往回走時,衣角掃過石板,露出那個歪脖子葫蘆——葫蘆口對著老河灣,冰層下的水流聲悶悶的,像誰在冰底下嘆氣。連小柔打了個寒顫,加快腳步,棉鞋踩雪的「咯吱」聲,像在數(shù)著啥,又像在埋著啥。

回到家,她娘正在灶房熬刺五加湯,苦香漫了一屋子。連小柔把竹籃往灶邊一放,算盤「咔嗒」掉在地上。她娘回頭瞅了眼:「哪兒來的破算盤?」

「陽青哥給的,說能鎮(zhèn)邪。」連小柔撿起算盤藏在懷里,算珠涼得跟冰塊似的。她娘沒再問,往湯里撒了把紅糖,苦香里混進(jìn)甜味,卻化不開她心里的寒意。

夜里躺在炕上,連小柔懷里抱著算盤,算珠的涼氣透過粗布衫滲進(jìn)骨頭。窗外的雪又下大了,撲簌簌敲著窗欞,像有人在輕聲叩門。借著窗縫透進(jìn)的月光,她看清了算盤底框的刻字——連小柔。三個字的筆畫里,仿佛還留著張青陽刻刀的力道,一筆一劃都帶著顫巍巍的抖。

老河灣方向傳來冰裂聲,這聲響比白天更沉,像誰的心跳撞在雪夜里。連小柔抱緊算盤,鼻尖縈繞著刺五加的苦香和張青陽的墨香。她咋能想到,這串算珠會是她這輩子劫數(shù)的開端,而那個算錯卦的少年,會把她拖進(jìn)連刻工盟都算不透的深淵。

…………

正月十五雪停了,連小柔揣著張青陽給的棗木算盤又去了狐仙堂。破廟里空落落的,石板上的「雙生劫」被新雪蓋了大半,只露出模糊的輪廓。她蹲在殘階上,用凍紅的手指扒開積雪,那三個字像從雪里長出來似的,透著絲絲寒意。

「找我?」

張青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連小柔一激靈回頭,見他站在破廟門口,肩上落著層薄雪,道袍袖口的「辰」字比前日更淡,像被雪水洗褪了顏色。他手里握著把刻工刀,刀柄纏著干枯的刺五加藤條,跟玄霄道長用的那把差不多,就是刀身更短,像是隨手削出來的。

「你去哪了?」連小柔站起身,算盤在懷里硌得胸口發(fā)疼。

張青陽沒吭聲,徑直走到石板前,用刻工刀刮去積雪,「雙生劫」三個字重新露出來,刀痕比前日更深,像是用了狠勁刻的。「你看這劫字,」他用刀尖點了點最后一勾,「像不像老河灣的回水渦?」

連小柔湊近一瞧,刀尖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映得「劫」字刀痕發(fā)黑。「陽青哥,你到底在算啥?」

張青陽把刻工刀插回腰間,藤條刀柄擦過石板,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算刻工盟的劫數(shù),也算……」他頓了頓,抬眼望她,睫毛上的冰晶化了,眼睛里映著她的影子,「也算你的。」

連小柔心頭一緊,懷里的算盤突然變得滾燙,像揣了塊烙鐵。「我一個鄉(xiāng)下丫頭,有啥劫數(shù)?」

「你不一樣。」張青陽蹲下身,從懷里掏出塊巴掌大的梨木,「你看這木頭,是老河灣邊的野梨木,跟你手里的算盤一樣,都帶著地氣。」他把梨木放在石板上,刻工刀輕輕一削,木屑簌簌落下,露出光滑的木面,紋理跟流水似的。

她看著他削木頭,刀尖在他指尖靈活地轉(zhuǎn)著,像個跳舞的小人。想起上個月他給李大姐算卦時,指尖也是這么靈活,算珠在他手里「咔嗒」作響,算出了雙生子的命。「陽青哥,你教我刻東西吧。」

張青陽削木頭的手頓了頓,抬眼望她,眼里閃過一絲驚訝,轉(zhuǎn)眼又被雪光蓋住了。「刻工術(shù)不是鬧著玩的,」他把削好的梨木遞給她,木面上光溜溜的,「想學(xué),得先懂規(guī)矩。」

連小柔接過梨木,木頭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不像算珠那么冰涼。「啥規(guī)矩?」

「刻工刀下見真心,」張青陽用刻工刀在石板上劃了道橫線,「每一刀都得走心,不然刻出來的東西,能招邪。」他指著石板上的「雙生劫」,「就說這三個字,我刻的時候心不靜,刀痕里就帶了戾氣,懂不?」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手里的梨木暖暖的。「那你教我刻啥?」

張青陽想了想,從她懷里拿出算盤,指著底框內(nèi)側(cè)的「連小柔」三個字。「就刻你自己的名字,」他把刻工刀遞給她,刀柄上的刺五加藤條磨得光滑,「用這把刀,順著木紋刻,別逆著來。」

連小柔接過刻工刀,刀身比看上去沉,刀尖閃著寒光。她學(xué)張青陽的樣子,把梨木按在石板上,刀尖對準(zhǔn)木面,手指卻止不住地哆嗦。

「別急,」張青陽蹲在她旁邊,指尖輕輕覆在她手背上,「手腕穩(wěn)住,跟握繡花針?biāo)频模瑢Γ瓦@樣……」

他的指尖還有點涼,卻比前日暖和些。連小柔能聞到他道袍上淡淡的墨香,混著刺五加的苦味兒,跟她娘熬的藥湯一個味兒。她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刀尖慢慢落在梨木上,順著木紋刻下第一個字:連。

木屑落在石板上,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張青陽的指尖一直覆在她手背上,引導(dǎo)著她運刀的弧度,每刻一筆,他都會輕輕調(diào)整她的手腕。「對,就這樣,勁兒使勻乎點……」

刻到「柔」字時,連小柔的手又開始抖,不是因為冷,是心里發(fā)慌。張青陽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像在哄受驚的小貓。「別怕,」他聲音輕得像雪,「你看這『柔』字,最后這一勾,得跟水似的柔,懂不?」

她點點頭,屏住呼吸,刻下最后一勾。刀尖離開梨木的瞬間,木面上清清楚楚出現(xiàn)三個字:連小柔。筆畫雖說有點歪扭,卻透著股靈氣,像剛破土的嫩芽。

「不錯,」張青陽拿起梨木,對著天光看了看,「頭回刻就有這火候,不容易。」他把梨木遞給她,「收好了,這是你第一件刻工物件,能護(hù)身。」

連小柔接過梨木,木頭里還留著刻刀劃過的痕跡,跟她掌心的紋路似的。「陽青哥,刻工術(shù)真能鎮(zhèn)邪嗎?」

張青陽沉默了一會兒,把刻工刀插回腰間,藤條刀柄上的刺五加葉圖案被磨得發(fā)亮。「能,」他望著石板上的「雙生劫」,「但也能招邪,就看用的人有沒有道心。」

她不懂啥是道心,只覺得青陽哥今天有點不一樣,不像前日那么冷,可眼里的愁緒卻更深了。「青陽哥,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張青陽轉(zhuǎn)頭望她,眼里的雪光突然暗了下去。「小柔,」他很少這么叫她,「要是有一天,我做了錯事,你會不會怪我?」

連小柔心頭一緊,懷里的梨木突然變得冰涼。「你能做啥錯事?」

張青陽沒回答,只是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包著幾頁泛黃的紙,紙上用朱砂畫著歪歪扭扭的符號,像一堆蟲子在爬。「這是刻工盟的禁術(shù),陰漕術(shù),」他把紙遞給她,「能算出人的生死劫數(shù),也能……」他頓了頓,聲音發(fā)啞,「也能改命。」

連小柔接過紙,朱砂味濃得嗆人,還帶著點腥氣。「改命?」

「嗯,」張青陽點點頭,望著老河灣方向,「就像雙生劫,能用陰漕術(shù)改,只是……」他沒說下去,只是從她手里拿過刻工刀,在石板上重新刻字,這回刻的不是「雙生劫」,而是「陽青」二字,筆畫剛勁有力,刀痕深得像是要刻進(jìn)石板里頭。

連小柔看著他刻字,心里的不安跟老河灣的水似的,一點點漲起來。「陽青哥,這陰漕術(shù)……是不是邪術(shù)?」

張青陽刻字的手猛地停住,刀尖在「青」字末筆頓了頓,石板上滲出一滴黑血,像誰滴了滴血在雪地上。「刻工盟說它是邪術(shù),」他把刻工刀扔在石板上,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響,「可我覺得,能救人的術(shù),就不是邪術(shù)。」

連小柔望著石板上的黑血,心里的不安漲得更兇了。「你想用這術(shù)救誰?」

張青陽沒說話,只是撿起刻工刀,用布擦了擦刀尖的血。「小柔,你記住,」他望她,眼里的光又亮了起來,像雪夜里的燈,「不管以后發(fā)生啥,你都得保住這顆心,別被邪術(shù)迷了眼。」

連小柔點點頭,手里的梨木還留著他的溫度,可她卻覺得渾身發(fā)冷。老河灣的冰面又傳來開裂聲,這一次,像是有啥東西要從冰下鉆出來,帶著九十年的怨氣,和一個算錯卦的少年的執(zhí)念。

…………

二月二龍?zhí)ь^,陰河屯的男人大多去鎮(zhèn)上剃頭了,連小柔卻揣著青陽哥給的梨木,又往狐仙堂去了。破廟里沒人,石板上的「陽青」二字被雪蓋了一半,只有刀痕里的黑血還清晰可見,像兩道傷疤。

她蹲在石板前,用手指扒開積雪,黑血凍成了冰晶,摸上去硌手。張青陽已經(jīng)三天沒來了,破廟里只有風(fēng)聲和老河灣冰面開裂的聲音。連小柔心里發(fā)慌,像有只小老鼠在胸腔里亂躥。

「你來了。」

張青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連小柔猛地回頭,見他站在破廟門口,臉色白得像雪,道袍上沾滿泥雪,袖口的「辰」字都快看不出來了,像是被啥東西洗褪了顏色。他手里攥著那幾頁畫著陰漕術(shù)的黃紙,紙角撕爛了一塊,露出里面扭曲的朱砂符號。

「青陽哥,你去哪了?」連小柔站起身,心里的慌亂更厲害了。

張青陽沒回答,徑直走到石板前,把黃紙放在「陽青」二字上,朱砂符號正好蓋住刀痕里的黑血。「小柔,」他聲音沙啞,像被沙子磨過,「我用陰漕術(shù)算了你的命。」

連小柔心頭一沉,懷里的梨木突然燙得像塊烙鐵。「算出啥了?」

張青陽抬起頭,眼里布滿血絲,像是熬了好幾個通宵。「你是雙生劫的劫眼,」他指著石板上的黃紙,「陰漕術(shù)說,雙生劫百年一遇,劫眼的人活不過二十歲,除非……」

「除非啥?」她的聲音直打顫。

「除非用一百個童男的血祭陣,」張青陽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叫,卻像重錘砸在連小柔心上,「換劫眼的人一條命。」

連小柔嚇得后退一步,撞在殘碑上,懷里的梨木「咚」地掉在地上。「一百個童男的血?青陽哥,這是邪術(shù)!」

「是邪術(shù),」張青陽彎腰撿起梨木,在掌心摩挲著,「可我不能讓你死。」他望她,眼里的血絲更重了,「小柔,你還記得上個月李大姐家的雙生子不?陰漕術(shù)說,那對雙生子就是打開劫陣的鑰匙,只要用他們的血……」

「不行!」連小柔打斷他,「陽青哥,那是兩條人命啊!」

張青陽把梨木塞回她懷里,指尖涼得刺骨。「一百條命換你一條命,不值嗎?」

「不值!」連小柔把梨木扔在地上,「青陽哥,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彎腰撿起梨木,吹了吹上面的雪沫子。「我沒變,」他把梨木重新塞進(jìn)她懷里,力道大得讓她生疼,「我只是不想你死。」他從懷里掏出刻工刀,刀柄上的刺五加藤條斷了一根,「小柔,你看這刀,」他用刀尖劃破掌心,鮮血滴在梨木上,「用我的血刻符,能暫時鎮(zhèn)住你的劫數(shù)。」

連小柔看著他掌心的血,滴在梨木「柔」字上,像一朵盛開的紅梅。「陽青哥,你別這樣……」

「拿著!」張青陽把梨木塞給她,掌心的血還在往下滴,滴在石板上的黃紙上,朱砂符號遇血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冒出白煙。「記住,每天用刺五加汁擦這梨木,能讓血符生效。」

連小柔接過梨木,木頭里滲著他的血,溫?zé)嶂袔еF銹味。「青陽哥,你是不是……」

「別問了!」張青陽打斷她,把刻工刀插回腰間,藤條刀柄上沾著他的血,「記住我的話,別去河邊,別穿紅衣,每天擦梨木。」他說完就往外走,道袍下擺掃過石板,帶起的雪沫落在黃紙上,蓋住了冒煙的朱砂符號。

連小柔望著他的背影,想追上去,腳卻像在雪地里生了根。懷里的梨木越來越燙,他的血透過木頭滲進(jìn)皮膚,帶著灼熱的氣息,又透著刺骨的寒意。

回到家,她娘正在院子里曬刺五加,見她回來,眉頭皺了起來:「你去哪了?手咋這么涼?」

連小柔沒說話,徑直回了屋,把梨木藏在枕頭底下,木頭里的血半干了,摸著黏糊糊的。她想起張青陽眼里的血絲,想起石板上冒煙的朱砂符號,心里的不安像老河灣的水,已經(jīng)漲到了胸口。

夜里,連小柔拿出梨木,借著月光看上面的血符,「柔」字上的血跡變成了深褐色,像朵枯萎的花。她想起張青陽說的一百個童男的血,想起李大姐家那對剛出世的雙生子,心口一陣發(fā)緊。

老河灣方向傳來奇怪的聲音,不像冰裂,倒像是有人在哭,斷斷續(xù)續(xù)的,像走調(diào)的二人轉(zhuǎn)。連小柔抱緊梨木,血符硌著胸口,讓她喘不過氣。

第二天一早,連小柔揣著梨木去了李大姐家。剛到門口,就聽見屋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李大姐哭得渾身發(fā)抖,像丟了魂兒。她心里一沉,推門進(jìn)去,見李大姐抱著個空襁褓,淚水把衣襟都浸透了。

「李大姐,咋了?」

李大姐看見她,哭得更兇了:「我的娃……我的雙生子……不見了……」

連小柔手里的梨木「咚」地掉在地上,木頭滾到桌腳,上面的血符在晨光中閃了閃,像在無聲地嘲笑她。她想起張青陽的話,想起石板上冒煙的朱砂符號,想起他眼里的血絲,一下子全明白了。

「陽青哥……」她喃喃自語,撿起梨木,轉(zhuǎn)身就往老河灣跑。

雪化了不少,老河灣的冰面露出黑色的裂縫,像大地裂開的傷口。連小柔跑到河邊,見張青陽站在冰面上,手里拿著那幾頁黃紙,黃紙上的朱砂符號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冰面上擺著兩個空襁褓,正是李大姐家的。

「青陽哥!」她大喊,聲音在河面上回蕩。

張青陽轉(zhuǎn)過身,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眼里的血絲變成了暗紅色,像凝固的血。「你來了。」

「娃呢?李大姐的娃呢?」連小柔指著冰面上的襁褓,聲音抖得厲害。

張青陽沒回答,只是把黃紙扔在冰面上,朱砂符號遇水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小柔,」他望她,眼里紅光一閃,「劫陣已經(jīng)開了,一百個童男,這才剛開始。」

連小柔嚇得后退一步,踩在冰面上,發(fā)出「咔嚓」的聲響。「青陽哥,你真的用了陰漕術(shù)?」

「是,」張青陽點點頭,從懷里掏出刻工刀,刀柄上的刺五加藤條全斷了,「為了你,我啥都做得出來。」他舉起刻工刀,刀尖對準(zhǔn)胸口,「小柔,你看這刀,」他劃破胸口的道袍,露出皮膚,「我用自己的血養(yǎng)符,能讓劫陣更穩(wěn)固。」

連小柔看著他胸口的血,滴在冰面上,瞬間凍成紅點,像撒了一把紅豆。「青陽哥,收手吧,這是邪術(shù),會遭報應(yīng)的!」

張青陽笑了,笑得很詭異,眼里的紅光更盛了。「報應(yīng)?」他指著老河灣的冰面,「你看這河,九十年前就埋著報應(yīng),現(xiàn)在,只是該還了。」

她聽不懂他在說啥,只覺得心里的不安已經(jīng)漲到了喉嚨。「青陽哥,你到底咋了?」

張青陽收起刻工刀,胸口的血還在往下滴,滴在冰面上,匯成一條細(xì)流。「小柔,」他望她,眼里的紅光慢慢退去,又變回了往日清亮的樣子,像雪地里的星星,「記住,不管以后發(fā)生啥,你都要保住這顆心,別被邪術(shù)迷了眼。」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老河灣的冰裂縫里,道袍后擺被風(fēng)吹起,像一面破破爛爛的旗。連小柔想追上去,冰面卻在她腳下「咔嚓」一聲裂開,一股寒氣從裂縫里冒出來,凍得她渾身發(fā)抖。

她望著張青陽消失在冰裂縫里,手里的梨木突然燙得厲害,血符發(fā)出紅光,像要燃燒起來。老河灣的水在冰下流動,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哭泣,又像誰在高聲狂笑。

連小柔站在冰面上,懷里的梨木燙得她生疼,張青陽的血透過木頭滲進(jìn)皮膚,帶著灼熱的氣息,也帶著冰冷的寒意。她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九十年的劫數(shù),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她和張青陽,都成了這劫數(shù)里,再也回不了頭的棋子。

雪又開始下了,落在老河灣的冰面上,蓋住了血跡,蓋住了裂縫,也蓋住了那個算錯卦的少年,和他用一百個童男的血,為她換來的,短暫的生機(jī)。連小柔抱緊梨木,站在風(fēng)雪中,聽著老河灣冰下的流水聲,像聽著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和越來越近的,躲不開的命運。

版權(quán):昆侖中文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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