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螻蟻之死我穿越了

黎明前的機械蜂鳴

凌晨四點的電子廠像具沉睡的鋼鐵巨獸，岳奇洪站在E3生產(chǎn)線傳送帶前，安全帽檐在LED冷光下投下陰影。他左手無意識摩挲著工牌邊緣，塑料卡套的毛邊已磨得發(fā)亮，如同他洗褪色的深藍工裝袖口——那件入職時發(fā)放的滌綸面料，經(jīng)過三千多個日夜摩擦，早已薄如蟬翼。

“滴——“

尖銳的電子蜂鳴刺破晨霧，岳奇洪的手指猛地蜷縮。老周的鱷魚皮鞋尖精準抵住他的轉(zhuǎn)椅腿，金屬椅輪與環(huán)氧地坪摩擦發(fā)出刺耳聲響。主管制服第二顆紐扣敞開著，露出泛黃的襯衫領(lǐng)，萬寶路煙盒從口袋探出半截，鍍金過濾嘴在流水線冷光里閃爍，像某種嘲弄的隱喻。

“第七次了。“老周的煙嗓裹著隔夜的酒氣，“這批主板要是混進次品，你賣腎都賠不起。“黏膩的汗珠順著安全帽系帶滑進眼角，岳奇洪的視線被割裂成模糊的殘影。他看見老周別在胸前的銅制廠徽，邊緣刻著“優(yōu)秀員工1998-2012“，而自己工牌上那塊鋁制銘牌，“臨時工“三個小字正在晨光里褪色。

傳送帶突然加速，綠色波峰指示燈連成流動的銀河。岳奇洪的指尖在元件堆里翻飛，0402封裝的貼片電阻在指腹留下細小凹痕。焊錫的焦糊味與老周身上的古龍水味糾纏，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循環(huán)的氣流里，分明還漂浮著昨夜方便面的油腥。

他的右手小指保持著詭異的彎曲弧度，那是三年前中秋夜的烙印。當時流水線突然卡殼，滾燙的烙鐵傾翻在他試圖搶救的電路板上。醫(yī)務(wù)室護士用碘酒消毒時說：“這關(guān)節(jié)怕是再難伸直了。“此刻隨著機械臂節(jié)奏抽搐的小指，正將一枚芯片推入注定被碾碎的命運。

銹蝕齒輪里的眾生相

“洪子，幫我盯半小時。“鄰座的小王突然扯下防靜電手環(huán)，合成皮革與手腕摩擦發(fā)出窸窣響動。年輕人工裝拉鏈處掛著動漫徽章，轉(zhuǎn)身時帶起一陣風(fēng)鈴草味的發(fā)膠氣息。岳奇洪望著他逃向安全通道的背影，傳送帶上的綠色指示燈忽然幻化成無數(shù)只冷笑的眼睛。

顯微鏡鏡片邊緣的裂痕在晨光中顯露，上周質(zhì)量部抽檢時摔落的德國蔡司設(shè)備，維修組用AB膠粘合三次都沒能復(fù)位。岳奇洪調(diào)整焦距時，忽然發(fā)現(xiàn)某個貼片電容的焊點不尋常——錫膏印刷機又出現(xiàn)偏移了。但他只是沉默地校準坐標，就像這些年默默咽下的所有偏差。

深夜十一點的停工鈴終于響起，岳奇洪將工牌塞進褲兜，金屬邊緣隔著牛仔布料烙在大腿內(nèi)側(cè)。廠區(qū)外的柏油路仍在蒸騰白晝的余溫，路燈把法國梧桐的影子拉成監(jiān)獄柵欄。他數(shù)著步數(shù)走向夜市攤，每塊地磚裂縫里都嵌著相似的腳印：昨天的、去年的、十年前第一次領(lǐng)到工資那天的。

“炒河粉不要香菜，多放辣。“他對油膩的窗口說。老板娘用筷子敲不銹鋼盆沿的脆響驚飛了垃圾箱邊的流浪貓：“學(xué)生街那邊新開的機器人餐廳知道吧？人家后廚都是機械臂炒菜，哪還用得著咱這些......“話音被油鍋沸騰聲截斷，岳奇洪攥著硬幣的手心滲出汗?jié)n，霓虹燈在酸辣湯熱氣里扭曲成彩色幽靈。

隔壁檔口傳來走調(diào)的《海闊天空》，吉他solo混著煎餅鏊子的滋啦聲。賣烤串的XJ大叔正用維語哼著家鄉(xiāng)小調(diào)，炭火明滅間映亮他眼角的皺紋。岳奇洪突然想起上個月休班時在天臺看到的星空，但工業(yè)區(qū)的廢氣總在暮色里織成灰褐的紗帳。

鋼鐵蜂巢里的祭品

手機震動是快遞分揀中心的確認短信。岳奇洪走向公交站時，站臺廣告屏正在播放“智慧城市3.0“宣傳片：無人駕駛公交車穿梭于玻璃幕墻森林，全息投影的白領(lǐng)在空中會議廳微笑揮手。車廂里擠滿同樣疲憊的身軀，印著“外賣騎士““家政管家“的熒光背心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二十八層、三十五層、四十二層...最高那棟頂端的航空警示燈像神明的獨眼。岳奇洪想起父親說的“站得高望得遠“，卻始終沒能帶老人家登上哪怕辦公樓的天臺。去年清明掃墓時，父親蹲在墳塋邊抽旱煙，煙灰落在他補了三層膠鞋底的解放鞋上，那畫面比任何全息投影都清晰。

分揀中心如同巨型機械心臟，傳送帶網(wǎng)絡(luò)在鋼架叢林中轟鳴。岳奇洪彎腰掃描條形碼時，后頸突然刺痛——空調(diào)冷凝水順著安全帽邊緣流淌，像極了當年車間漏雨時，水滴沿著流水線墜落在電路板上的軌跡。他抬頭望見通風(fēng)管道縫隙外的城市夜景，寫字樓群燈火通明，某個落地窗內(nèi)閃過西裝革履的身影，指甲蓋大小的無人機編隊掠過夜空，投下轉(zhuǎn)瞬即逝的陰影。

“新來的？去搬三號區(qū)！“組長的吼聲驚散思緒。紙箱棱角撞上肋骨的瞬間，他聽見脊椎發(fā)出抗議的咔響。掃碼槍紅光在視網(wǎng)膜上灼燒出殘影，汗水浸透的工裝緊貼后背，仿佛第二層皮膚。凌晨兩點，叉車齒輪咬合的金屬聲刺破寂靜，他轉(zhuǎn)身時瞥見儀表盤閃爍的故障燈，卻來不及開口提醒——鋼鐵巨獸已咆哮著碾過視野。

破碎銀河的最后一顆星

劇痛從左腿炸開時，岳奇洪竟想起上個月修理的老式顯像管電視。那臺機器在維修車間茍延殘喘了三年，最終在某個雨夜冒出青煙。此刻他的意識也在消散，像老舊電視機跳閃的雪花噪點。急救人員的聲音隔著水霧傳來，他努力聚焦視線，卻只看見自己工裝褲上反光條斑駁的裂口——那還是半年前工會發(fā)放的勞保用品。

“血壓60/40，準備除顫！“陌生的女聲帶著電流雜音。岳奇洪想笑，原來人的臨終時刻真的會走馬燈。他看見十二歲的自己在稻田里追蜻蜓，蟬蛻還掛在秧苗尖上搖晃；看見父親蹲在門檻上卷旱煙，煙灰落在補了三層的解放鞋上；看見電子廠招聘啟事在玻璃窗上結(jié)霜的花邊......最后定格的是宿舍床頭那張泛黃合影，三個少年在富士康出廠門的臺階上吃冰棍，笑容比七月的陽光更晃眼。

心電監(jiān)護儀的警報聲中，他忽然聽見此起彼伏的嗡鳴。無數(shù)藍色工裝從虛空浮現(xiàn)，他們沉默地列隊走過，每個人胸口都別著褪色的工牌。最前方的身影轉(zhuǎn)過身，安全帽下露出老周渾濁的瞳孔。岳奇洪想伸手抓住什么，卻只觸到輸液管冰涼的蛇信。

急診室白熾燈管在眼前熄滅的剎那，他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氣泡破裂般的輕響：“其實...我想看看真正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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