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大明當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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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樟木箱藏催命符 驛丞心煎兩難途
萬歷四十四年,春寒料峭。
北直隸河間府,望北驛。
我,沈驛,一個新鮮出爐的九品驛臣,正對著庫房內堆積如山的破爛犯愁。
霉味混合著塵土和老鼠屎的氣味,直沖腦門,熏得我連眼都睜不開。
屋頂的破洞漏下幾縷慘淡的天光,正好照在一摞被耗子啃得七零八落的《萬歷二十三年邸報》上。
“沈大人,這······這都多少年的陳谷子爛芝麻了,要不······咱一把火燒了清凈?”驛卒張三兒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建議,眼睛卻瞟著角落里幾個看起來還算完好的空木箱,盤算著能不能拆了當柴火。
“這都是驛站文卷,燒?我看你不想要腦袋了!”我白了一眼這個看上去有些游手好閑的老油子,只道這人腦子缺根筋,怕不是以前真干過這等缺德事兒。
“就是,沈大人說的是。”財房老錢見我開了口,便也幫腔著說道,“這哪是能燒的物件兒,兵部車駕司不定哪年心血來潮要查舊檔,少了一頁紙,是你頂缸還是我頂缸?沈大人剛上任,可經不起折騰吶!”
說著,老錢那精瘦的手指飛快地在空氣中比劃,“依我看,分門別類,該存的存,實在沒用的······也得留著!萬一呢?”
得,說了等于沒說,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
本以為這財房老錢好歹算是個文化人,略懂些文墨,能幫上些忙。到頭來不過是我沈某人一廂情愿罷了。
我又上下打量了一圈庫房,本還算寬敞的空間,怎地能如此雜亂無章?
想到這,我不禁恨的牙癢癢。好你個王有德,臨了調任居然還能給我扔下此等爛攤子。
“你說得倒是美得很,還那什么兵部,我呸!這都多少年沒人管咱望北驛咧!”張三兒沒好氣得嘟噥著,“要我說,燒了拉倒,這倒霉天冷得吃緊,還能多些柴火暖暖身子咧!”
“你這張三兒!”老錢瞪起那雙本不算大的眼睛,“道你是沒沾過墨水,可不知這其中門道!”
“我呸!”張三兒氣不過,便要吵吵著摞起袖口,“你今日咋這般酸?吃了炮仗不是?”
一見這陣仗,我算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一唱一和我都分不清是真起了矛盾,還是給我這個新官兒一個下馬威。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危機時刻,一個嘹亮豪邁的聲音傳了過來。
廚娘趙嬸端著一盆看不出原料的糊糊進來,大咧咧地往唯一還算干凈的條案上一放:“哎喲喂,幾位爺,先墊吧一口吧!跟這些破爛較什么勁?咱這望北驛,打從隆慶爺那會兒起,就是各路神仙丟破爛的地界!王有德,王大人,那可是‘存’東西的高手!他那會兒······”她壓低了點聲音,帶著點神秘,“······來往的官兒,甭管多大的威風,到了咱這地兒,誰沒點見不得光的東西要‘暫存’?王大人是深諳‘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哇!”
這趙嬸今早倒是見過一面,確實面如其人,果然爽朗豪邁。只是這飯菜做得,嗯······我沈某人到真是無福消受。
至于趙嬸嘴里的“暫存”,我倒是心知肚明,多半是些見不得光的私貨、不想立刻遞出去的信件,或者就是純粹的垃圾。
這破敗的驛站,就像一條渾濁的河,沉淀著太多上不得臺面的泥沙。
我揮揮手,沒好氣地說:“行了行了,都別杵著了。張三兒,你去把靠墻那堆發霉的賬簿搬出去曬曬,能救幾本是幾本。老錢,你盯著點,值點錢的物件別讓耗子叼了。趙嬸······這盆‘佳肴’先放著,我等會兒······再品鑒?!?
“得嘞!大人叫我三兒便是?!?
“屬下這就去辦。”
“這再不吃可就涼了,都是些剛摘的野菜,涼了怕生了寒氣吶?!?
終于打發走他們了。
我嘆了口氣。認命地卷起袖子,開始對付庫房最深處、靠墻根的那一堆“陳年老窖”。這顯然是王有德時代的“珍藏”,被刻意堆砌遮擋著。
搬開幾塊腐朽的木板和一堆硬得像石頭的破棉絮,一個落滿厚厚灰塵、邊角被蟲蛀了的樟木小箱子露了出來。
箱子不大,上面歪歪斜斜貼著一張紙,墨跡早已褪成淡褐色,勉強能認出是“密件-待發”四個字,還蓋著一個模糊不清的驛站印章。
“密件,還他娘待發?!蔽亦托σ宦?,撣了撣灰。
王有德的“待發”,恐怕是待到他告老還鄉都不發吧?
這種“死檔”在驛站里太常見了。我隨手掀開沒上鎖的箱蓋——反正封簽早就失效了。
一股陳年的灰塵和樟腦味撲面而來。里面沒有金銀,只有厚厚一疊碼放得還算整齊的紙張。最上面是一封謄寫工整、但紙頁已然泛黃的信:
“都察院諸公臺鑒:臣冒死劾戶部右侍郎錢秉忠,萬歷三十八年督辦漕糧入京,勾結通州倉大使周旺、漕幫把頭劉黑虎,虛報漂沒、火耗…侵吞漕米折銀計五萬七千余兩······人證畫押附后······懇請天威徹查,以正國法!劉忠斌泣血上呈。萬歷三十九年冬?!?
我手一抖,信紙差點脫手。
錢秉忠?這個名字我有印象!如今可是齊楚浙黨里的紅人,風頭正勁!舉報他?還是幾年前的舊賬?這信······竟然沒發出去?壓在王有德這老狐貍手里了!
再往下翻,一張質地明顯上乘的灑金箋映入眼簾。
上面是幾行看似閑適的問候:“······京中春寒料峭,遼東想必風雪更甚?兄臺坐鎮危疆,勞苦功高,然朝中物議紛紛,弟甚為兄憂······”落款處只有一個閑章“半山樵”,字跡圓潤中透著鋒芒。
我心頭猛地一跳!這字跡······我在翰林院當庶吉士抄錄館閣體時,曾見過某位以跋扈貪婪聞名的國公爺的題跋,與這箋上字跡神韻極為相似!再看那首附帶的七言詩,字面詠雪,細品之下卻句句影射遼東因力主積極備虜而得罪了不少人的張總兵,暗指其“擁兵自重”、“耗費國帑”。
這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在遼東戰事吃緊的當口······
冷汗瞬間浸濕了內衫。我強作鎮定,翻到最下面。一張更粗糙的、帶著關外風沙氣息的黃麻紙,上面用生硬的漢字寫著:
懸賞:漢人通譯石三,竊我部重寶潛逃。此獠面目猥瑣,善狡辯。凡諸部兄弟或南朝關隘、驛站人等,擒獲此獠或知其蹤報信者,賞牛羊十頭,上好遼東參五斤。各部見令速傳!——黑水坳速把亥”
“黑水坳…速把亥?”這東西怎么會跑到大明驛站的“死檔”里?
是那個叫石三的通譯故意丟下的?還是王有德手下的驛卒無意中截獲,又不敢處理?無論哪種,都是大麻煩!
我“砰”地一聲合上箱蓋,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心臟狂跳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檢舉鐵證、勛貴陰書、關外索人令······哪一樣泄露出去,都足以讓這小小的望北驛被碾得渣都不剩!
王有德啊王有德,你拍拍屁股告病走了,留下這么個要命的“遺產”給我?
“沈大人?您…您沒事吧?臉色咋這么白?”張三兒不知何時又溜了進來,看著癱坐在地的我,一臉驚疑不定。
他瞄了一眼我身邊的樟木箱子,恍然大悟般壓低聲音:“哎喲!您真翻著王大人的‘寶貝’啦?我就說嘛,這老庫房有貨!是······是金子不?”
“金你個死人頭!”我氣得抓起一把土灰揚過去,“滾出去!把門守死了!再放一個人進來,我扣光你今年的餉錢去補屋頂!”
張三兒被揚了一臉灰,悻悻地退出去,嘴里還不忘嘟囔:“得,又發癔癥······真有好東西能輪得到咱?這破驛站,耗子都是公的,窮得叮當響!還指望飛出金鳳凰、挖出狗頭金?呸!白日做夢!”
他罵罵咧咧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院子里幾個等換馬的信差聽見了,爆發出一陣哄笑:
“哈哈,張老三又做春秋大夢了!”
“金鳳凰?咱這驛路,南來北往的貴人倒不少,可誰正眼瞧過咱這些泥腿子?”
“就是!想出頭?除非祖墳冒青煙!還得是直沖凌霄殿的那種!咱這驛站的祖墳啊,冒煙也是馬糞堆著了火,一股子騷臭味!”
“人中龍鳳?那都是戲文里唱的!擱咱這兒?能囫圇個混口飯吃,別讓上官尋了錯處打板子,就是祖宗保佑嘍!”
人中龍鳳······祖墳冒青煙······
這些平日里聽慣了的自嘲和麻木,此刻像燒紅的針,狠狠扎在心上。
是啊,我一個被貶的芝麻小官,守著這風雨飄搖、連耗子都嫌棄的破驛站,卻翻出了足以攪動朝堂和邊關風云的東西?這本身不就是天底下最荒誕、最諷刺的笑話嗎?誰會信?誰敢信?恐怕不等東西遞上去,我和這驛站,就先被碾成齏粉,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驛路揚塵里。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漫上來,幾乎將我溺斃。
一剎那間,我仿佛看到戶部侍郎錢秉忠那張保養得宜、此刻卻因暴怒而扭曲的臉,錦衣衛的繡春刀閃著寒光,將小小的望北驛連同我一起剁成肉泥;又看到那位跋扈國公爺陰鷙的眼神,一紙密令,自有東廠的番子像鬼魅般飄來,讓我“失足落井”或是“急病暴斃”;還有關外那個叫速把亥的頭人,帶著一身腥膻味的韃兵,舉著彎刀嗷嗷叫著沖進來,把驛站燒成白地…而這一切的源頭,就是這口該死的樟木箱!
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內衫,被庫房的陰風一吹,激得我打了個寒噤。
“不行······不能留······燒了!燒了干凈!”一個念頭瘋狂地叫囂。
我掙扎著爬起來,手腳并用地爬到墻角堆放雜物的破柜子前,哆嗦著想要翻找火鐮火石。
可這十指抖得篩糠也似,扒拉半天,才猛地醒過味兒來——“呸!真個是嚇昏了頭!這屯文卷的腌臜庫房,耗子洞倒有幾個,哪來的引火物件兒?”
“實在不行那就將這邪物沉河里,一了百了?!闭f罷,我便抄著那樟木箱便直要起身,“尋個僻靜河汊子,石頭上捆牢了,‘咕咚’一聲,任你是龍肝鳳髓還是催命符箓,都給龍王爺捎去!”
可就當手指觸碰到那冰冷的樟木皮的瞬間,我的手卻猛地頓住了。
我似乎看到《大明律》里“毀棄制書及官文書者,杖一百,流三千里”那行冰冷的字,還有前任王有德那張老狐貍般似笑非笑的臉。
燒了?扔了?毀尸滅跡?萬一······萬一哪天查起來呢?
王有德那老東西調任的手續可還在兵部備著案呢!這箱子是在他任上“積壓”的,自己剛上任就要銷毀證據?這不明擺著心里有鬼嗎?到時候,不用那些大人物動手,一個“毀匿公文”的罪名,就足我吃不了兜著走!
我頓時像被抽干了力氣,頹然坐倒。
燒不得,沉不得,都是閻王爺的催命符!
那······藏起來?
我環顧這間破敗的庫房,耗子洞倒是不少,可趙嬸那雙眼睛比耗子還尖!老錢的算盤珠子扒拉得震天響,連驛站少根燈芯都能算出來!還有張三兒那個碎嘴子,幾杯馬尿下肚,親爹都能賣了!這巴掌大的地方,藏哪里能安心?
“直娘賊,真他娘的撞了太歲!”
“凡驛站接收公文,無論品級、來源,須即刻登記造冊,詳錄封簽字號、收發時辰、經手人役…凡標注‘密’、‘急’者,按律須即刻安排驛傳,不得稽留延誤······違者,驛丞杖責、罰俸、革職,驛卒充邊······”
“按律…即刻…不得稽留…”沈驛喃喃念著這幾個詞,一個荒誕絕倫卻又帶著一絲扭曲希望的念頭,如同藤蔓般死死纏住了我恐懼的心。
“難不成…真個要按這鳥規矩,把這三封催命符,貼上‘八百里加急密’的封簽,塞進郵袋,送進京城?讓那些個閣老、公公、尚書大人們自個兒掐去?”
念頭一起,自己先嚇了一激靈!“呸!昏了頭了!這他娘的是把天捅個窟窿!那侍郎、國公爺是吃素的?查下來,俺這九品芝麻官,不就是那頂缸的替死鬼?腦袋搬家都是輕的!怕不是要誅九族!”
“發不得!萬萬發不得!毀了也發不得!真他娘的……”我煩躁地抓撓著頭發,只覺得前路全是刀山火海,沒一條活路。
真是該死,偏偏這等齷齪事竟讓我這個落魄潦倒的倒霉蛋遇上!
發也不是,毀了也不是······
“罷了罷了!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眼下還是先藏起來穩妥些!”
最終,一個看似最“安全”,實則最是提心吊膽的無奈選擇占了上風。
我咬著牙,將那口瘟神箱子死死摟在懷里,像是摟著個隨時會炸的火藥桶,踉踉蹌蹌地爬起來。
“藏嚴實點……再嚴實點……熬過這一陣……再……再想輒……”
嘴里嘟囔著,也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哄騙那口箱子。
“聒噪!”我沖著不知哪個方向低吼了一聲,也不知是罵那臆想中的追兵,還是罵這該死的世道,抑或是罵自個兒這倒霉催的命。
“喲!沈大人!您這是跟誰置氣呢?”
一個帶著幾分油滑、幾分試探的聲音,像條泥鰍似的,冷不丁從庫房門口鉆了進來。
我渾身一個激靈,差點把懷里這口“瘟神”箱子給扔出去!猛地抬頭,只見庫房那扇歪斜的門板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一條縫,張三兒那張略顯市儈狡黠的臉探了進來,臉上堆著笑,眼神卻滴溜溜地往我懷里死死抱著的樟木箱子上瞟。
“沈大人這嘴里念叨著‘經文’,道是這庫房……整理‘妥善’了?”他故意把“經文”和“妥善”幾個字咬得怪腔怪調,拖長了音,臉上那笑怎么看怎么透著股不懷好意的窺探勁兒。顯然,我剛才在庫房里那番抓狂的低吼和嘟囔,被他聽去了不少!
我心頭警鈴大作!這腌臜潑才,早不來晚不來,偏生這時候撞上來!我下意識地把箱子往懷里又緊了緊,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墻壁,仿佛這樣就能擋住他那雙賊亮的招子。
“我方才不是讓你把門守著,怎地忽然闖進來?”
“小的方才在外頭,恍惚聽著大人您念叨什么‘燒了’、‘沉了’、‘催命符’、‘閻王爺’……”張三兒搓著手,湊近了兩步,壓低了聲音,臉上那諂媚的笑里,貪婪的底色越發明顯,“大人……您手里這口箱子……可是王大人留下的‘寶貝’?您放心!三兒我嘴嚴實得跟那河蚌似的!保管一個字兒都漏不出去!就是……”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熱切,“就是兄弟們日子過得忒苦,您看……能不能讓小的們也沾沾光?哪怕……哪怕就瞧一眼?開開眼也成啊!”
方才我亂了方寸竟胡言亂語,一股腦兒全禿嚕出去了!張三兒這廝更是可恨,竟然扒著墻角偷聽,還誣我尋了王有德的錢財。
望著張三兒那副嘴臉,心中一股無名邪火竟噌得一冒,但好賴被克制了下來。
“三兒,我想你是錯怪我咯?!蔽覀冗^身,用下巴點了點庫房里那堆潮濕發霉的破爛文書,一臉愁苦:“你瞅瞅!這庫房,常年失修,耗子當家,雨水倒灌!這些文書……唉!好些個都糟了水侵,頁腳都生了綠毛霉斑!這要是哪天上官心血來潮下來巡查,隨手抽出一本……”我故意打了個寒噤,聲音壓低,透著十足的后怕,“我這身剛捂熱乎的驛丞袍子,怕不是立時三刻就得給扒了!還得吃掛落兒!”
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張三兒那雙賊亮、依舊死死鉤著箱子的招子,仿佛懷里抱著的不是什么“寶貝”,而是個燙手的山芋。
“這不,”我嘆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敬業又焦慮,“想當年在翰林院,咱就是干這謄抄文書的活兒,熟門熟路!眼下這霉斑還沒殃及所有頁面,得趕緊著!趁它沒爛透,趕緊謄抄一份新的出來!這才是正經!萬一耽誤了哪封要緊的公文……那才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張三兒臉上的貪婪和狐疑并未完全消散。他瞇縫著眼,在我“愁苦”的臉和懷里緊抱的箱子之間來回掃視,顯然沒那么好糊弄。
“謄抄……文書?”他拖長了調子,帶著明顯的不信,“大人您……抱著這么口箱子抄?這箱子……看著挺沉吶?莫不是……里頭裝著謄抄用的金墨玉硯?”他話里帶刺,試探的意味更濃了。
這刁滑的腌臜貨!要不是他身上穿得周正,到真同那些市井流氓不無兩樣。
我心里暗罵,臉上卻不敢帶出來,只能把愁苦演得更足:“嗨!三兒你這是說的哪里話!”我拍了拍箱子,發出沉悶的響聲,“這破箱子,是剛從犄角旮旯翻騰出來的!里面……里面全是些受潮最厲害、霉得都快看不出字的舊賬冊!味兒沖得慌!我怕放在外面,那霉氣再熏壞了別的文書,這才先搬出來,想著待會兒找個通風地兒晾晾,再慢慢謄抄……這不,正發愁呢,你就進來了?!?
我努力把箱子說得一錢不值,還故意做出被“霉味”熏到的樣子,皺緊了眉頭。
張三兒將信將疑,又湊近半步,鼻子還真的抽動了兩下,似乎在嗅那“霉味”。庫房里本來就霉味沖天,倒也算應景。
“大人您……真是在謄抄霉壞的文書?”他眼珠子轉了轉,臉上又堆起那副油滑的笑,“那……這辛苦活兒,哪能讓您一個人干啊!小的們雖然粗苯,磨個墨、遞個紙還是使得的!要不……小的這就去喊老錢?雖然咱不通文墨,但也曉得他那手小楷,也還湊合······”
“不必!”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可是隨即我便意識到失態,趕緊又壓低了聲音,擠出點“體恤”的笑,“咳咳……老錢?他那把老骨頭,算算賬還行,熬不了夜!再說了,這霉氣傷身,我一個人慢慢弄就行!你們該干嘛干嘛去,別在這兒添亂!”
我抱著箱子,側著身子,幾乎是貼著墻根往外挪,一副生怕箱子里的“霉氣”沾到張三兒的模樣。“行了行了,我得趕緊把這箱‘瘟神’挪出去晾著!再捂下去,真就爛透了!”
我嘴里嘟囔著,腳步加快,只想趕緊擺脫這塊甩不掉的牛皮糖。
張三兒被我近乎驅趕的態度弄得有些悻悻然,站在原地沒動,看著我的背影,眼神閃爍不定,嘴里小聲嘀咕著:“……霉壞的文書?抱得跟親兒子似的……騙鬼呢……王有德那老摳兒……指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