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詞像一片落葉般墜落到地上。

四肢百骸傳來的碎裂感撕扯著神經，疼痛讓她無暇思考究竟發生了什么。

耳邊傳來助理的哭喊，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飄飄忽忽，向上，向上……最終被一層柔和卻不容抗拒的白光捕獲。

沒有傳說中的走馬燈，只有一片死寂的白。

【叮！檢測到符合標準的靈魂波動！能量閾值達標！‘白月光救贖系統’啟動綁定程序！】

一個活潑的電子音毫無征兆地在清詞的意識里響起。

【綁定成功！宿主清詞，編號0731，我是你的專屬系統，代號‘小白’！恭喜你獲得一次逆轉人生的寶貴機會！】

白光微微扭曲，凝成一個巴掌大的光團，勉強能看出兩只尖尖的耳朵和一條蓬松的大尾巴輪廓，它努力地上下彈跳，試圖營造出歡欣鼓舞的氣氛。

清詞懸浮在這片虛無里，盯著眼前這個光團，一時間有些啞然。

【呃……】小白的光暈閃爍了一下，似乎被這寂靜噎住，但它很快重整旗鼓，聲音拔得更高：【宿主！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突然！但別擔心！我們的任務充滿了意義！穿梭不同世界，拯救那些身陷痛苦、需要被救贖的靈魂，成為他們生命中唯一的光！只要任務完成度達標，攢夠積分——】

光團猛地膨脹了一下，顯得極其鄭重：【——你就能原地復活！回到你原本的世界！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重獲新生的機會就在眼前，你可以繼續當你的畫家，回到世界后，那場車禍也不會給你留下后遺癥！】

清詞終于反應過來，她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搖搖頭：“沒興趣。”

【……啊？】小白的光暈晃動起來，【沒……沒興趣？宿主！這可是復活啊！重新呼吸！重新生活！重新感受陽光雨露！你難道不想念你的……呃……你的家？你的朋友？】它飛快地檢索著清詞短暫人生中貧瘠得可憐的社會關系數據流，一時竟卡了殼。

“很抱歉，沒有。”

光團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癟了一下，整個身體都黯淡了幾分。數據流在小白的核心內部瘋狂沖撞，警報無聲地閃爍：【警告！核心動力源‘宿主求生欲’缺失！綁定協議存在強制沖突風險！啟動次級預案！啟動次級預案！】

【咳咳！】小白強打起精神，光暈重新亮起：【宿主！我理解，復活這種小目標可能……嗯……缺乏一點挑戰性和吸引力？格局！我們要打開格局！】它繞著清詞飄了一圈，語氣變得極具煽動性：【想想看，只要完成任務，攢夠積分，你就能實現一個愿望！任何愿望！是的，你沒聽錯！是‘任何’！點石成金？長生不老？稱霸宇宙？成為神明？只要你敢想，系統就能幫你實現！怎么樣？心動了嗎？】

它滿懷期待地懸浮在清詞眼前，光暈忽明忽滅，像只緊張等待投喂的電子寵物。

愿望？聽起來像小孩子吹出的肥皂泡，五彩斑斕，卻一戳即破。

清詞依舊搖頭，褐色的發絲隨之晃動，拂過她毫無血色的臉頰。

“我沒有愿望。”

【沒……沒有？！】小白的聲音徹底變調了，【怎么可能會這樣？人活著怎么可能沒有念想，沒有渴望？！沒有一丁點……一丁點想要抓住的東西？！哪怕是一塊好吃的蛋糕？一個溫暖的晴天？】

它猛地剎停在清詞面前，光暈急促地閃爍：【宿主！你……你總得有點什么吧？一點點就好！求你了，給個方向，給個盼頭！不然這任務怎么做，我怎么向上頭交代啊？！】它的聲音里甚至帶上了絕望的哭腔。

清詞看著眼前這個因為她的無欲無求而瀕臨崩潰的發光體，虛空中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些。她側過頭，目光投向那片永無變化的白色盡頭，嘆了口氣道：“很抱歉，小白，沒有。”

小白的光暈驟然僵住。寂靜籠罩了這片純白的空間，時間被無限拉長，凝滯。

幾秒鐘后，或者說，在小白那幾乎宕機的處理器中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后，一道指令流，從它最底層的協議核心中溢出，取代了之前所有的情緒化表達。

【協議沖突…無法調和…啟動最高優先級強制程序…】

【坐標錨定…強制傳送…啟動！】

清詞腳下的空間毫無預兆地裂開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瞬間籠罩住靈魂。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清詞極其清晰地“聽”到了小白的聲音。

【完了……被上頭接手了……救命……這是我第一天做系統……】

聲音瞬間被空間亂流撕得粉碎。

緊接著，是徹底的黑暗，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海水，灌滿了她的肺部。

清詞猛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徹底呆住。

那是一條魚尾。

魚尾取代了她雙腿的位置，從腰腹以下流暢地延伸下去。覆蓋著細密層疊的鱗片，在深海的微光里，呈現出一種極其純凈銀藍色。

鱗片邊緣流轉著銀藍色的光澤，正隨著海水的波動，無意識地輕輕擺動。

“系統？”

清詞在腦海輕輕呼喚，可意想之中的機械聲并沒有響起。

四周一片昏暗，除了水草什么都看不見，清詞連自己是什么身份都搞不清楚。

一年，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時間過得很快，又好像過得很慢。

久到清詞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個海里到底呆了多久，在這些年里，她始終聯系不上系統，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陽光永遠保持在那個角度照進大海，水草也只會以同樣的幅度擺動，這片海域不論她如何游都無法逃離，即便是死亡。

清詞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每一次死亡后，世界就會像奶油一樣化開，凝固，時間被無形的篡改，她會重新回到這里，回到一開始睜眼的地方。

就在她準備再度準備離開這片海域時，規律的海水擾動聲由遠及近。

幾道迅捷的身影破開水流，出現在她周圍。

他們有著人的上半身，肌肉線條流暢，皮膚帶著長期不見陽光的冷白色調。下半身同樣是巨大的魚尾，顏色各異，但遠不如清詞銀藍的尾鰭華麗。

為首的鮫人，體型最為高大健碩，魚尾強而有力。他率先停下，在清詞身前約三米處，右手撫胸，巨大的魚尾彎曲，帶動整個身體，極其恭敬地行禮。

海水被他的動作攪動，形成細微的渦流。

清詞警惕的盯著對方，這是來到這個世界后，她第一次遇見這么多鮫人。

護衛隊長抬起頭，“殿下，您已失蹤多年。”他頓了頓，目光飛快地掃過清詞華麗的魚尾，語氣恭謹卻不容置疑，“王憂心如焚。請隨我等回宮。”

清詞沒有說話，在腦海權衡利弊后同意了這個請求，隨對方一同回了隱在深海里的海王宮。

“聽說了嗎？前面那個女的，是陛下剛找回來的公主。”

“陛下都有那么多孩子了，還費那么大勁將她找回來干什么？”

“這你就不知道了，聽我那個在七王子寢殿做事的哥哥說，現在找回來的十七公主，擁有和陛下一樣的能力，喏，你看她的尾巴，幾乎和陛下一模一樣。”

議論聲沒有刻意壓低，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清詞的耳中。她本該對這些議論置身事外，但不巧的是，她就是他們口中被找回來的“十七公主”。

更加不妙的是，她才剛到海王宮沒幾天，就又要被帶走。

此刻，清詞正被一條老鮫人和幾個士兵護送著朝海王宮外游。

【錯誤修正，時空錨點校準】

【警告：系統故障導致傳送坐標嚴重偏移，時間線滯后三百年。】

【載體已適應，強制任務流程，啟動】

【宿主已抵達任務地點‘滄溟海’。強制傳送結束。請盡快適應載體與環境。】

“殿下，換上這件衣服，您該出發了。”

蒼老的嗓音在背后響起，老鮫人捧著一疊衣物游到她面前。

清詞沒有說話，她還在腦海消化系統回來的這一事實。

老鮫人盯著清詞，對她的沉默習以為常：“十七公主，作為陛下血脈，即便流落在外三百載，您也依舊會被海神庇佑。”她干枯的手指指向頭頂那片微弱的天光，“如今，海神需要您的時候到了。”

“陸地修仙宗門‘天衍宗’，是我族心腹大患。公主身份隱秘，正是潛入竊取九重天闕圖與衍天盤的最佳人選，希望您不要辜負我們的期望。”

清詞看傻子一樣盯著對面的老鮫人，就在這時，機械的系統提示音再次在意識中響起：

【主線任務激活：感化目標人物‘劍尊·凌墟’，阻止他墮魔。】

【任務描述：化解其心中毀滅之念，成為其靈魂深處唯一的光。當前世界存續關鍵。】

【任務提示：用愛與溫暖撫平其傷痛。】

“帶回東西后我能得到什么？”本想拒絕老鮫人的清詞在聽見系統要求后，無奈選擇接受。

“您能獲得王的嘉獎。”

王的嘉獎？這幫鮫人是把她當傻子忽悠嗎？

雖然心中十分不滿，但表面上清詞卻扯動嘴角，露出一副被嘉獎打動，帶著點僵硬期待的表情，伸手接過了老鮫人手中那幾件明顯是陸上人類款式的鮫綃衣裙。

見清詞滿臉天真，老鮫人心中的鄙夷愈發濃烈。她早知道這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野公主，若不是只有她遺傳了鮫人王的能力，可以沒有代價的上岸，王連理會她的想法都沒有。

老鮫人渾濁的眼中閃過嫌棄，隨即又被刻板的嚴肅取代：“請殿下盡快更衣。傳送法陣已在殿外備好，直達近海淺灘。切記，您的身份是遭遇海難，被附近漁民救起的孤女。”

清詞懶得再聽，她抱著衣服，游向礁石后面。

冰涼的鮫綃貼在皮膚上，帶著海的腥氣，她看著那截覆蓋著美麗銀藍鱗片的魚尾在法術微光中漸漸變化，最終化為兩條蒼白纖細屬于人類女子的腿。

腳掌在不知道多少年后第一次接觸到礁石，傳來怪異的陌生感。

走出礁石，老鮫人和幾名沉默的鮫人衛兵已經等在那里。他們簇擁著她，或者說押送著她，游向一處散發著不穩定幽光的海底法陣。

法陣邊緣刻著繁復的符文，能量涌動間帶著空間撕裂的細微嗡鳴。

沒有告別，沒有祝福。

老鮫人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

清詞踏了進去，光芒瞬間吞噬了她，熟悉的擠壓感再次襲來。眼前光影扭曲，海水的氣息被迅速抽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咸腥潮濕和焦糊味的空氣。

光芒散去，清詞被送到了淺海的沙灘上。海水剛剛沒過她的腳踝，海浪一下下沖刷著小腿。那件鮫綃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過分單薄的身形。

頭頂是灰蒙蒙的天空，不見日光。遠處，依稀有焦黑的斷木和殘破建筑的輪廓。

她低頭，盯著自己那雙屬于人類的腳，踩在粗糲的沙礫上，每一步都傳來真實的刺痛感。

【請宿主盡快前往天衍宗勢力范圍，尋找接近目標人物‘劍尊·凌墟’的機會。】

清詞用了千年才接受了被小白綁定的事實，但自從發現系統換人后，清詞便不再想搭理系統。

她掃視這片陌生的海岸線，視線最后定格在遠處那片冒著縷縷黑煙，看起來像是被大火焚燒過的漁村。

焦黑的木梁扭曲地指向天空，斷壁殘垣間散落著破碎的瓦罐和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家什。清詞在一塊被煙熏黑的土墻邊停下腳步，墻根下，散落著幾片破碎的銅鏡，在灰燼中閃著微弱的光。

清詞捻起碎片照了照自己。

褐色的長發，金色的眼睛，右眼角一顆血紅的淚痣。一切都和原來的自己沒有差別，還是那副模樣，只不過眉目間的疲態要比以前更加嚴重。做完這一切的清詞滿意的丟開鏡子，仰頭確認方位，朝著系統給出的天衍宗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