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X先生：

不久前，你問我喜歡什么樣的交流模式，我想了很久，終究還是覺得寫信是最好的，沒有什么比信件更能完整地、深入地表達，這些年我寫以千計[1]的小說，無外乎也是寫給他一封漫長的信，將我身心交付給他，希望他能夠全然接受這些東西。北京冬天的白天變得越來越短，躺在陽臺沙發上讀書，能看到鴿群從樓房一角，集體向西飛去，然后落在看不見的樓那頭。整個下午，我都無所事事地看著那些鴿子們飛來飛去，它們畫出的弧線預示著什么？

某些時候，我們想要考驗人性，考驗一個人對你的忠誠度，那只有放到時間和事情里面去。我在想接下來我要寫的短篇，一個男人把六個女人關在地窖之內，日復一日地告訴她們這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不需要工作，也沒有太多家務活兒，她們只需要把他伺候好，做一群很乖的性奴。人被馴化的過程太有意思了，開頭的時候，你反抗馴化你的人，用小動物一樣警惕的眼神盯住他；接著，你開始聽他在說什么，他用催眠般的話語，不停地跟你說一些你原本覺得荒誕不經的話；慢慢地你聽進去了，你聽到一些詞、一些指令，你忍不住要執行它們，要在它們的驅使下，開始行動，比方說，他跟你說：趴在我兩腿之間，跪在地上。地窖的泥地又陰又潮，膝蓋在潮濕的泥地中并不舒服，但是你跪下后，他明顯對你好多了，他開始用溫和的言辭跟你說話。

你給我寄來的活頁本還有它備用的活頁芯，風格簡潔，挺不錯的，我收到了，可以用它們記下一些小想法。我感覺靜止不動的這些天，腦細胞每分鐘都在沸騰狀態，都快要開鍋了，是鍋八寶粥。你還想給我寄只鴨子，我覺得這個太夸張了啊，活的鴨子自己會走過來嗎？很多年前，有人要買一頭鹿送給我，還拍了照片，這也太夸張了，后來他改變主意買了只倉鼠，那只倉鼠終究也沒能長成一頭鹿。

我們那天聊到最為理想的情感關系，我覺得，最為理想的情感關系一直是柏拉圖式的。我們把先入之見編程了，小時候我最怕家里來親戚，特別是不太熟悉的親戚，他們坐在那里，而我必須上個廁所，就逃不開要喊他們叔叔阿姨，那是一個尷尬窘迫的時刻，我演不好一個嘴巴很甜的小孩兒。

長大后，因為受了一些資產階級自由化風潮的影響，又在美國待了三年，我變成了一個嘴甜的大人，但是依然演不好一個女人，演不好一個妻子、一個女友，但是可以做一個很好的知己、一個理解者、一個解釋者，甚至是一個浪漫的朋友、一個鼓勵者、一個不失溫情和溫暖的人。我是個拙劣的談情說愛者，但是開玩笑很在行。

就這樣吧，希望你收到信后，心情愉快。

2018年1月10日

注釋

[1]以千計，巫昂的系列偵探小說中男主人公的名字。——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