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虛假的。

但它的邊緣，是真實存在的。

就像一個被黑線涂滿邊框的矩形一樣。

“：不是哥子，啥子鬼地方，房子走清朝傳下來的邁？”

幾個男人推開了出租屋的木門，其中有個紅發青年罵罵咧咧的，用手捂住了鼻子阻擋著灰塵的侵入。

整個房間里畫滿了一個個正方體，其中還夾雜著房間主人寫下的話。有些格子里面染滿了鮮紅色，不知道代表著什么。

但詭異的景象并沒有嚇到他們，諶虎將在地上畏畏縮縮吃著泡面的男人用力提了起來，問道：

“癲子，啥子時候把錢還來？你莫讓我們難辦哦。憲哥催了我很久了，要不是看你以前還是個人物我早就給你龜兒弄去當黑工了。”

“：虎哥，跟他兩個說那么多做啥子，先弄他一頓。”

旁邊的小弟抄起一張凳子就要砸將過去，但諶虎將他攔了下來，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靠近。

緊接著他揉了揉雙手，像是使了很大勁般一拳將癲子砸飛了出去。

“：下周星期一記得把錢籌好送過來，或者你打我電話我自己來取。”

一行人走出了屋子，只剩下癲子在墻邊扶著站了起來，嘴里喃喃自語道：

“他們是要錢的，我是誰？我好餓，我要先吃飯。”

癲子將面前撒了一地的面條撿了起來放在碗里，而后拿手當筷子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而他的屁股邊剛好有個方框里寫著兩個字：

季淵

我叫季淵。在墜入邊陲地界之前，正在嘗試自我了斷。

但很遺憾，我失敗了。命運嘲弄著我的痛苦經歷，將我打入了這個世界，強制重播我的所有痛苦。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到這段話，在邊陲之地還困著很多像我一樣的苦難者，希望你們能救救他們。這是我當下唯一的愿望了，謝謝！

季淵拿起了一個日記本端詳著，而后從書頁里抽出了一張照片。

里面有個男人的背影，還有一個黑白色調的荒蕪世界。

——邊陲地·伊

“：我死了嗎？原來這個宇宙里真的存在地獄這種維度啊。”

季淵揉了揉還有些陣痛的腦袋，他將頭發抓了下來，看到了一些緋紅色的血痂。

蹲在原地緩了一會，他開始審視起來目前自己所處的地方。

這里沒有任何建筑，只是一片無垠的荒蕪平原。有幾條腳印組成的小路，路邊散落著幾塊銀灰色的巨石。

石塊上密密麻麻的線條讓人有些不適，但這還不是最奇怪的。

他看向了視線所及的最遠處，在腳印小路的盡頭，有一座雕像倒吊在了空中。

那是佛教的佛陀雕塑，但季淵并不清楚具體是哪一尊大佛。因為雕像的臉上也布滿了一些灰色細線，下半張臉像是被人為破壞了一樣，像是佛像在嘔黑水一般。

季淵從三條小徑中選擇了左邊的一條走了出去，四周有很多超出他常識的建筑或者景象。

但他好像被剝奪了情感一般，只是麻木地繼續沿著小路走了下去。

“：誰能救救我，救救我。我腳陷在路面里了，有沒有好心人救救我。”

季淵看著地面上只露出一半身子的胖男人，對方嘴里一直重復著的哀嚎仿佛要將他的靈魂扯出來一樣。

“：我來幫你。”

季淵剛要伸出一只腳離開小徑，卻聽到某個地方傳來一道聲音：

“別走出這條路，他不是你所認為的人類。”

“：什么？”

季淵聽到這句話好像恢復了某些作為人該有的行為，他詫異地看著四周，想找出那道聲音出自哪里。

但平原上仍只有一團團的滾風草和扭曲成人形的石塊，視線范圍內只有這些死物，可以肯定的說。

“：不要試圖尋找我的存在了，一條小徑就是一條全然不同的道路。你選擇的路離我大概有一百年那么遠，見不到我的存在很正常。”

季淵并沒有回應說話的人，但他也沒有邁出腳步，而是靜靜看著那胖男人半截身子底下伸出了一條條膨脹起來的大腸將自己托了起來。

“：不應該是現在，你也不是你。你的來時不代表你后續的去時，痛苦會不斷倒帶，直到你垂暮之時。”

章魚一樣的胖男人化成了一塊帶著灰色紋路的石塊，而后開始膨脹，直到和一塊真正的石頭沒區別時方才停止。

“：你該繼續前進了，還有很遠的路等著你走。”

“：不需要你提醒。”

季淵將上衣脫了下來，撿起了一些泥土拍在上面將其做成了一件風衣。

感覺缺了點什么，他又從地上摳了一些泥做了頂牛仔帽。之后他便像荒原上的獨行俠客一般，繼續朝著他的目標匆匆趕去，不曾停歇。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了，因為平原上的白色大日從未落下。祂總是懸在季淵的頭上，仿若在注視著他一般。

但路終有盡時，漫長的小徑終于出現了終點。他走到了巍峨的山峰前方，在山腳下有一座古廟，看起來很像個道觀。

一走出小徑，饑餓感和疲倦感開始涌現。他撐著一根泥土手杖顫顫巍巍的往道觀走去，推開了虛掩的門扉。

和平原的寂寥全然不同，道觀里有很多活人。還有幾個像他一樣胡子拉碴，滿目瘡痍。

季淵過了這么久終是看見了活人，卻早已沒有了力氣上前和他們說說話。他趕忙使出最后的余力，抓起了供臺上的食物大口吞咽下去。

抓起了一顆人頭大的蘋果，季淵見實在塞不下去，便使勁拉扯著自己的嘴巴，直到模樣變得猙獰恐怖才將那顆蘋果生吞了下去。

“：這老哥哪來的啊？人參果再補也不能這么造啊。”

一個壯漢剛剛拜完神，起身就看見了季淵餓死鬼的樣子，調侃了一句。

“：咱們快走吧，這人從通天道來的，看起來很不好惹的樣子。”

壯漢身后有個矮小的女孩拉住了他的衣服小聲說道，但壯漢并未理會她的勸告，徑直走向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季淵。

“：老哥，通天道那里啥樣啊？你能從那里走出來也是真尿性，交個朋友唄？”

緩了一會后，季淵將自己那猙獰的嘴巴扯了回去，而后抬頭看著壯漢問道：

“啥是通天道？”

“：你開玩笑呢吧？通天道那可是只有仙家后裔才能走完的大路啊，怎么可能會不知道呢？”

“：廢話，我要是能知道我會問你嗎？”

見眼前的人并無惡意，季淵暫時卸下了對對方的第一層防備。

“：通天道就是前面的仙人走的路啊？至于為啥要起這么個名，興許跟那首歌有關呢？”

壯漢擺了擺手，直白的說道。

“：啥歌？”

疑惑的問了一句，季淵又拿起了一塊觀音模樣的泥餅，放在嘴里嚼了起來。

“：走出個通天大道嘛，西游記的歌，你沒聽過？”

季淵剛想吐槽，卻發現壯漢伸出了一只手笑著說道：

“老哥，俺叫伍煒，你就叫我阿煒就行。”

“：這名不錯，我叫季佑，單人旁的那個佑。”

壯漢聽到這話卻是思索了一下，而后有些尷尬的笑著問季淵：

“單人旁的右是哪個右啊？”

“：保佑的佑。”

“：嗷嗷，明白了。害，我在這里長大，沒去過山上的私塾念書嘛。粗人一個，兄弟別見怪啊。”

季淵又抓起來一塊泥餅，而后問了一句：

“對了，問你個事情，那個……我要問啥來著？”

“：季老哥，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壯漢將一旁偷看他們的女孩拉了過來，笑嘻嘻的說道：

“她是我朋友，叫薛含欣……”

供臺前的氛圍相當融洽，要不是之前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切歷歷在目，季淵真就要相信自己是來到了一個天堂了。

幾人交談了一會，途中季淵又問了伍煒一些關于這個世界的事情。

但還是沒有問出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那就是這個世界到底是個怎么樣的地方？

直到伍煒薛含欣二人走后，他開始接觸到了這個世界的一些所謂常識。

他現在所處的古建筑，名為寶天闕。名字的來由則得于這座寶天峰。

至于那供臺上只有季淵看不見的神像，據二人所說是很多年前山上的原著名塑的一位叫做張友仁的大仙之神像。

二人還講了一段關于張友仁在這個地界除惡滅魔的神話故事，但季淵并未完全聽進去。

而后他起身看見周圍早已空無一人，只好出了道觀。踏出觀門數十步，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張圖紙，看著接下來的目的地。

“：我從平原一路走過來，哪里看到一絲人煙了？這山后面還有個城市，真稀奇啊。”

季淵看著天上的黑色大日將要落下，一想到待會要趕夜路，又回到了道觀，想從里面借一盞提燈。

寶天闕里面的油燈全部滅了，此刻那尊神像才出現在了季淵的眼前。

那是個不同于他認知里的古人，沒有長發飄飄，沒有古代的服飾。石像的心臟部位有一個坑洞，而后從里面伸出了一條條灰色長綾裹著身體的每個部位，就露出了眉心的豎眼俯視著觀里的一切。

他走到神像近前虔誠的拜了一拜，而后拿走了放在神像一旁的油紙提燈。

出了寶天闕，他將門合了上來，而后徑直朝著寶天山的半山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