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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床
01
黑漆漆的大門打開,他看見幽暗的油燈旁邊那個穿著筆挺黑色西裝的男人,眼睛里閃著紅光。他有點害怕,咳嗽了一聲,試探性地問:“這里……是‘淵’家具店嗎?”
黑色西裝男人微微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齒:“是啊,您想要什么呢?”
客人聽到對方聲音溫和有禮,膽子壯了一些:“我想為我女朋友選一張床……”
“哦?您想要什么樣的床呢?”黑色西裝男人眼中的紅光似乎更熾烈了一些。
“我……”客人突然覺得這個陰暗狹窄的店讓他覺得冷颼颼,旁邊似乎堆滿了各種各樣廢棄的材料,所有的光源就來自于黑色西裝男人旁邊的那盞油燈,讓他感覺到幾乎窒息。他突然后悔來這里了,打算迅速撤退。
“客人,您既然來了,為什么不讓我聽聽您得要求呢?”黑衣男子的油燈靠近了臉,他露出了極其俊美的半邊臉,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他性感的嘴唇露出優美的弧度,但是這個微笑讓氣溫再次下降了。
02
張潔這幾天睡覺很不舒服。
她睡覺的時候,喜歡平躺著睡,這個姿勢可以讓她放松勞累了一天的脊椎。但是這個姿勢有個不好的地方,就是她的腰和床有了一定的空隙。失去了支撐的腰,讓她早上起來覺得酸疼無比。
她考慮過換床,但是換了軟床之后,雖然腰部得以與床墊貼合,但是軟軟得床好像支撐不起她勞損過度的脊椎,腰椎,和頸椎。張潔躺在剛換的軟床上面,感覺世界都塌了下去,軟綿綿,毫無力量,仿佛自己的生活。
睡眠質量一天比一天差的她,上班的時候昏昏欲睡,而且很容易發脾氣。就是在這個星期,張潔因為和新來的上司沒搞好關系,辛辛苦苦建立一年的人際關系眼看就要毀掉了。她快要哭出來了,正在這個時候,端茶水的小妹又笨手笨腳潑濕了她剛剛做出來的計劃書。
“啊——”張潔尖叫,一連串惡毒的語言就仿佛沒經過大腦一樣從嘴巴噴瀉而出。
端茶水的小妹捂著臉哭著走出去了,旁邊的同事紛紛無言地看著這一切,彼此的眼神似乎取得了某種共識——顯然是對張潔不太有利的共識。
吃中飯的時候,張潔氣呼呼地拿著手機去樓頂給自己男朋友黃天一打電話:“喂,你在哪兒呢?”
黃天一接了電話,然后好像聽不見他的聲音。
“喂?喂?你怎么不說話啊?”張潔不耐煩了,她沖著電話吼了起來,“連你也氣我是不是?你怎么不說話了?你不說話我掛電話了!”她立刻掛了電話,坐在天臺的臺階上開始抹眼淚。但是一坐下去,她就感覺到自己背后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她只好又站起來了。
黃天一掛上了電話,驚疑不定地望著那個黑色西裝男:“你這里……信號好像不太好……我說話她聽不見……”
西裝男笑笑:“她好像真的很需要一張床。”
黃天一左右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見,只是聞到一股廢棄材料的氣味,他表示不太相信他這里有他需要的東西。西裝男人舉著油燈對他說:“這樣吧,你要的東西我們需要時間定做,請留下地址和電話,我們做好了會和你聯系。”
黃天一推開家具店沉重的鐵門,發覺外面陽光普照,已經是中午了。他的大學同學鐘心淑打了把傘在外面等他:“怎么樣?里面有你要的東西嗎?”
“里面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見,那個老板也是陰陽怪氣。”黃天一推了推眼鏡,感覺到周身的涼氣在正午的陽光中漸漸消退。鐘心淑個子嬌小玲瓏,從大學就好像小妹妹一般跟著他。她家境不錯,父親都是高干,母親是大學教授,可是她就一點架子都沒有,對他脾氣好得很。旁邊的同學都覺得奇怪了,黃天一放著嬌小可愛,家世優越的鐘心淑不要,偏偏就喜歡上脾氣略顯急躁,出身市井小民的張潔。
“鐘心淑是小妹妹嘛。”黃天一表示從來沒做多想。鐘心淑也有自己的說法:“天一哥是想找個和他一起奮斗的人,你們不要多嘴啦!”她倒不愧是黃天一的紅顏知己,黃天一自己本身就是工人家庭出身,他要的是實打實的過的日子,鐘心淑雖然看起來很美好,但是“門當戶對,古人不欺余也。”他黃天一不會想去當鳳凰男,鐘心淑也不是孔雀女。
走到他自己剛買的二手小QQ面前,他才突然想起來:“那個老板真逗,說幫我訂制床,結果連定金都不要。”
鐘心淑聽了也樂了:“我是聽說有這樣一家家具店,可以做出任何你最想要的家具,價格還挺公道。現在聽你這么說,那家店的老板真是有點天然呆!”
天然呆么?黃天一想起剛才那家家具店老板那張俊美的面容,詭秘的笑容,頓時心中又升起一股寒意。他搖了搖頭,發動了車子:“先送你回去,然后去接你嫂子。”
鐘心淑表示贊同:“記得跟嫂子說,你們結婚的酒店我托人定好了。現在訂酒店都要提前一年,沒關系還定不了呢!”
黃天一表示感激,然后那輛小QQ輕快地駛向前方。
03
“現在白領的職業病,你可要小心。你這身體都相當于四十歲人的身體了。”按摩師替張潔敷上溫灸用的枕頭,然后出去了。黃天一替張潔收拾好東西,然后等她做玩了熱敷就一起走出美容院。美容院就在張潔租的小房子樓下,他們兩個人可以一起慢慢走上樓去。張潔來自外地,一個人租了個小套間,雖然和黃天一已經商量要結婚,但是她還是堅持要自己住。
她雖然脾氣不好,但是有她自尊自愛的一面,黃天一愛的,不正是這一點么?
張潔暫時獲得片刻的舒適感,她舒服地呼了一口氣和黃天一走上了口,然后看見兩個搬運工人搬了一大件東西在她門口。
“等等,你干什么?”她急忙上前問。
“黃天一先生么?你定的床已經做好了,請您簽收一下。”工人遞單子給黃天一。
黃天一沒料到他們那么快就訂好了床,本能接過來就簽。那邊張潔就爆發了:“黃天一你神經病啊!我房間那么小,你定個那么大的床墊給我?”工人們懶得管她,直接把大大的床墊搬進她家。黃天一想起好像還沒有付錢,工人們說:“派老板說了,貨品滿意的話七天后付款。不滿意的話,七天內無條件退貨。”
“哪,不滿意地話就退嘛……”黃天一對著張潔解釋了他定床的緣由。張潔雖然生氣,但是一想他是為了自己操心不由氣消了大半。她做了按摩極想休息,就匆匆打發工人連同黃天一走了,自己一個人留在了房間里。
真是好心辦壞事……張潔看著那張一下子霸占了自己三分之二客廳的床,好像剛剛放松下來的脊椎又開始緊張起來。客廳本來就不大,現在連放飯桌的地方都沒了。而且……這哪是床啊,這明明就是一張很厚很厚的床墊好不好……不過,白底暗花的面料看起來好像還不錯。想想反正要退回去的,先躺一躺也不錯。
她和衣躺下,頓時覺得這張床軟硬適中,非常舒服。而且床那么大,她完全可以打開自己的雙臂呈大字型躺在上面。
好像……還不賴哦……
這床墊就仿佛是有某種適應功能一般,漸漸地按照她的身形該陷下去的地方陷下去了,該凸起的地方凸起。她頓時感覺到自己的頸椎,脊椎,腰椎都被溫柔的手托住了一般,所有平時睡覺不舒服的地方現在都被床墊妥帖細心地包圍著。她忍不住坐起來回頭看看床面,發現本來平坦的床面出現了一個像她身體一般大小的人形。
“咦,是類似廣告里面記憶枕的那種‘記憶床’?”她忍不住又躺了回去,感覺到四肢百骸舒服透頂,“這床該不會是什么高科技產品吧,那可貴了……”她就這么想著,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沉睡了好像一個世紀那么久,又好像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睜開眼睛已經是早上八點了。
她驚叫著跳了起來,來不及換衣服就穿一身被睡得皺巴巴的衣服去上班。等她到了公司的時候,已經過了早會時間了。她的頂頭上司沖她瞇瞇眼,示意她過去:“張潔,你昨天的合同出了大亂子,今天又遲到,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給你放個長假,讓你好好調整一下?”
張潔睡了一個晚上的好覺,她起色紅潤,眼神神采奕奕:“對不起經理,是我不好,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經理沒想到她居然這樣坦誠承認了自己的失誤,也許是被她精神飽滿的神色所感染,她擺了擺手,這一次算是放過了她。張潔感覺到一個早上都神清氣爽,看人都是微笑的,旁邊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到了晚上下班,張潔迫不及待地買了一堆零食回家,抱著零食就躺倒床上去。
那張床好像更加適應她了,不但是按她的身體陷出一個人形,而且那個床面貼合著她的脊椎,順著基準骨頭凹凸的起伏都細細吻合起來。她打開雙手,幸福地躺在大床上,心里有點舍不得拿去退了。但是這么好的床,一定很貴吧?
她漸漸又陷下去了一般,床細細密密地吻合著她的身體,她陷下去后,連耳朵后背都接受到了床墊溫柔地呵護。
手機突然響了,打斷了她的享受。
她接通電話發覺是黃天一打來的電話。他還是擔心她生氣,結結巴巴問她身體好一點了沒有。她迫不及待地說:“親愛的,你送的床實在是太好了!我太喜歡了!對不起,我躺在上面就好累,我要睡覺了……”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那張體貼溫柔的床,貼合著她的身體,蔓延到她的耳邊,連她的耳洞,指甲,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包圍住了。她好像就已經深深陷入了床里,要與床融為一體了,然后感覺到好像回到母親的子宮那樣舒服和安寧。
04
黃天一拿著五千塊現金有點躊躇地站在“淵”家具店門口。
他其實不太想再回去,但是張潔那么喜歡那張床,他不得不考慮將它買下來。那家店看起來不太可能提供銀聯的服務,他只好估摸著帶了幾千塊錢過來。
五千塊,說實話有點貴了。他希望對方開價不要那么高。
但是走到“淵”的門口,他發現那里上了個銹跡斑斑的鐵鎖,好像沒有人在家。
“奇怪了,他們打算不做生意了么?”他咕噥著說,看看店子所在的巷子也是老城區里一個破落的場所。家具店左邊是一家壽衣店,右邊是一家成人用品店,怎么看怎么覺得詭異。
一邊是生,一邊是死么?他忍不住這樣想。壽衣送給死者的最后禮物,而成人店能和“生命”聯系到一起,不得不說自己腦子里這個梗有點冷。有只黑貓從屋頂下跳下來,嚇了他一跳。黑貓黃澄澄的眼睛盯著他看,讓他忍不住別過頭。
怪里怪氣的地方……他立刻要離開這里,然后迎面被一個全身披著黑斗篷的人撞了一下。
“你……”他看見對方身材矮小,斗篷連頭都包起來,全身嚴嚴實實,什么都看不見。
對方哼了一聲,發出女人的聲音:“店主不在么?”
“鎖門了。”他指指門上的鎖頭。
怪女人看見門上鎖似乎非常煩躁,她用力拍了幾下長滿銹跡的鐵門,里面毫無反應。黃天一見狀急忙快步離開,急急找到自己停在巷口的車子,鉆進去就立刻發動車子開走。
他不能不立刻離開,因為剛才他看見那個女人拍門的手,似乎不是人類的手——至少不是正常活人的手,看起來像一個骷髏的手。太可怕了,他感覺到一陣反胃,開始有點擔心張潔。他忍不住又打電話給張潔,傳來的是對方非常溫柔的聲音:“怎么了,親愛的?”
“沒事……想看看你怎么樣。”
“我很好。”張潔的聲音非常溫柔甜蜜,她睡眠充足之后,好像脾氣都變得好了許多。
“晚上有空嗎?我想見見你。”黃天一已經等不及要與她商量結婚的事情,然后帶她離開那個小屋了。
“不行——”她拖長了音調,“改天再和你聯系好嗎?”
她很快就掛了電話,好像怕他打擾似的。沮喪之下,他只好打電話找鐘心淑出來喝茶。鐘心淑匆匆忙忙從任教的學校那邊趕回來,聽他說完這些之后安慰他:“嫂子可能最近工作忙,你不要太擔心。”
黃天一也感覺自己過分糾纏她可能會引發她恐婚的心理,于是只好壓制住對她的思念。張潔是個很獨立的女人,有自己的事業和追求,他當初看上的,不正是她這一點?她不像鐘心淑,就好像從小活在光環下的公主一般,對什么也無所謂,自己擁有的一切都好像理所當然似的。張潔說過,她相貌平凡,家境一般,她需要什么只能靠自己去爭取。自己愛上她的,不正是這一點?
不過,為什么最近老是拿她和鐘心淑比呢?黃天一有點慚愧了,看鐘心淑一邊喝奶茶一邊擔心地望著他的樣子,想起家具店的事情,忍不住問:“心心,你怎么知道那家家具店的,能詳細對我說說嗎?”
鐘心淑放下奶茶想了想,說:“我不是有個表姐嘛,一直熱衷選美的。但是她身高才一六八,每次選美都是只能拿第二第三名,她說自己運氣不好。后來找了風水師看,說家里面擺設不好。她一氣之下就統統換了家具,進了一些古董家具回來,打算開個茶館不再選美了。但是很神奇的是買了新家具回來之后,她立刻就被一個劇組的導演看中了,叫她去試鏡。她說這個家具店給她帶來了運氣。”
“那么神叨叨的?”黃天一懷疑地望著她。
鐘心淑笑道:“這不就是一說嘛。主要是我去她家看過,那些家具真的很好,而且價格非常公道,我就介紹給你了。不過你要是不滿意可以別去那家店的,我發現你去了那家店之后就變得怪怪的了。”
黃天一想了想,不打算告訴她今天遇見的怪事。他打算出差回來就主動去找張潔,然后和她好好談一談他們今后的事情。
05
去外地了一個星期,黃天一每天都和張潔打電話。她似乎對他買的床非常滿意,每次都是昏昏欲睡的感覺。等到黃天一回來那天,他一下飛機就給她電話,她也溫柔快樂地表示歡迎他回來,她正躺在床上快樂地享受著。
“可是……現在才早上九點鐘啊……”黃天一想起今天又不是假期,她怎么能躺在家里睡覺呢?再回想一下,好像這幾天在白天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總說在休息……難道她被公司開了?他忍不住找出一個張潔公司的同事的電話打過去,結果對方說:“張潔啊?她已經連續有一個星期沒有來上班了,我們都認為她辭職了呢!”
黃天一暗叫不好,急忙打車直接去張潔的住處。他掏出鑰匙打開張潔的房門,撲面而來是一股難以忍受的臭味:客廳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大大的床,上面躺著一個只能勉強分辨出人形的物體,一具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物體,上面的肌肉已經松軟,脫落,旁邊散落的是一些女孩子愛吃的零食。
他已經不敢再看下去了,全身冰冷地關上門,腳一軟就癱坐在門口,好像已經無法呼吸了一般。
那個人……不,那個東西,絕對不是張潔……黃天一狂叫出聲,驚動了整間大廈。
一只黑貓輕快地從大樓的排放雨水的管道中跳了出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回頭望了一眼大樓,悄無聲息地走了。
06
故事到這里結束了嗎?
不,對于人們來說,生活還是要繼續。
有生活的地方,就有故事。
07
張潔死去了一個月,死因警方依然查不出來,他們排除了一切他殺的可能,只好認為張潔是死于饑餓。
在食物爆滿的年代下死于饑餓,實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那個破舊的小巷子,壽衣店安安靜靜地開著門營業,成人店繼續亮著粉色的燈,而“淵”家具店的鐵門被一個妙齡少女推開。
被稱為“派先生”的老板在柔和的落地燈光中擦拭著一張大床。他還是穿著黑色筆挺的西裝,頭也不抬就和客人打招呼:“好久不見,鐘心淑小姐。”
鐘心淑厭惡地說:“這張死過人的床還要回來干什么?”
“可不要這樣說,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要回來,這張床價值不菲呢。”店主派先生微笑著說,“你上次在我這里買下的這張床,效果還滿意嗎?”
鐘心淑拿出一個包了厚厚的錢幣的黑色塑料袋:“非常滿意,這是床的費用。這張床我是不會要了,送回給你。”
派先生微笑著接過了塑料袋,也不打開,就放在身邊一直蜷著的黑貓鼻子下聞了聞,便說:“數量剛剛好啊,鐘小姐,合作愉快。”他停了一會,然后意味深長地說,“你和黃天一先生要結婚了對吧?”
鐘心淑得意地說:“沒錯,那個女人死后,我在他旁邊一直照顧他。現在他總算要和我結婚了。不過……你怎么知道?”
派先生說:“前幾天黃天一先生又來我這里,訂了一張小茶幾,告訴我結婚的時候用。所以,我就知道了你們的喜訊。”
鐘心淑可不想要他這家店的東西,她警惕地問:“什么樣的小茶幾?”
派先生用手支住自己下巴,想了想說:“我家后面的倉庫有很多各式各樣的茶幾,不知道為什么,黃天一先生選了一張最不起眼的,仿佛是屬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用的那種茶幾,上面一點裝飾都沒有,我都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喜歡這樣的。”
“他就是喜歡樸實有用的東西。”鐘心淑想起新房選的是一張白色維多利亞風格的茶幾,頓時放下心來,“不過,如果像你說的,那樣的東西和我們的家具不配,所以可能用不上了。”
“是么?”派先生笑道,“可是他已經付過錢了。”他像撫摸情人一樣撫摸那張張潔死在上面的床,然后用罕見的充滿感情的語調說:“我們做的家具,可以說是傾注了店里以及客人共同的心血,每一件家具都是有生命的藝術品。它會感知主人的心情,它會滿足客人的心愿。這張床到了張潔那里,就滿足了她身體需要的一切渴求,讓她極度放松,也融合了黃天一作為一名戀人的體貼與溫存。”
他停了停,然后說:“當然,也包含了你這位真正客人的心愿——殺機。”鐘心淑聽到這句話臉色大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身邊的黑貓突然弓了弓身子,黃澄澄的眼睛朝鐘心淑望過來。她感覺非常不舒服,然后急忙起身要走。派先生與她禮貌道別的時候,突然問道:“黃先生知道當初給張潔的那張床,其實是你訂的么?”
鐘心淑脊背一陣發冷,她回頭望了一眼年輕俊美的派先生:“不,如果你不說的話,他永遠不會知道。”
在她關門的那一瞬間,她聽見派先生客氣而冷淡的聲音:“我當然會為我客人保守秘密。”
08
鐘心淑回到了新房,看看已經裝修好的房子還有煥然一新的家具感到非常有成就感。她換了一雙羊毛拖鞋坐在沙發上,然后忍不住把腳搭在面前白色的維多利亞風格的茶幾上面。這張茶幾和沙發,以及臥室的所有家具都是白色的英倫風格,是她喜歡的浪漫設計。她不會允許黃天一將那張從那個陰陽怪氣的家具店里搬回來的茶幾代替掉她這張的!
這個時候剛好黃天一開門進來了。他看見鐘心淑似乎有點意外,然后問她:“你喜歡這個茶幾?”
“非常喜歡。”鐘心淑眨眨眼說,她招招手示意黃天一過來,然后靠在他肩膀上,輕聲說,“我很不放心你,天一哥,我們早點辦婚禮吧,然后讓我好好照顧你。我知道你心里還忘記不了張潔姐姐……”
“別提她了!”黃天一不想再想起那天他看到得景象,不想聽任何人提到張潔的事情。鐘心淑急忙住口,她輕聲說:“這個禮拜六……婚禮會準數舉行……就按你的要求,是個低調的婚禮,請的都是幾個家里面的親人,算是家宴……”
“好的。”他伸手摸了摸那張白色的維多利亞風格的茶幾。鐘心淑沒有忽略這個動作。
09
婚禮結束后,家人們喜氣洋洋送新人回新房。雖然鐘心淑的老爸覺得自己女兒這樣倉促成婚,婚禮過于簡單了,但是自己女兒看起來非常開心,他也很滿意。鐘心淑的媽媽也認為新郎是心心大學時候一直認識的人,算是知根知底,性格也忠厚老實,也算滿意。
鐘爸爸微醉,然后拍著新姑爺的肩膀說:“你真體貼,上次我跟你說我喜歡紅木家具,你就把茶幾換成紅木的了。”他拍拍沙發前得茶幾說,“還是紅木的好啊,心心總愛要白色家具。”
“爸……你喝醉了吧……”鐘心淑看她爸爸拍著她那張心愛的白色維多利亞風格的茶幾,感覺好像在測試它是否結實一樣,不知道為何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還是你好,給換了張紅木的……”鐘爸爸傻笑,已經半醉的黃天一也跟著傻笑。鐘媽媽走過來忍不住說:“你爸真是喝醉了,什么紅木家具,他眼花了吧。”
“是啊……”鐘心淑舒了口氣,但是她媽媽接下來得話立刻讓她再次汗毛豎立:“你爸爸看花眼了吧,這明明是一張仿明清家具的古董茶幾啊……寶貝兒你知道你媽媽是研究明史的,所以特意按媽媽的喜好買的吧?這和你其他家具都不太配,不過謝謝你有這份孝心。”
“媽!”鐘心淑感覺到寒從腳起,她忍不住叫了起來。她媽媽急忙說:“很晚了,我的乖女兒和乖女婿要休息了,我們也該離開了!”她大聲招呼鐘心淑的表哥來扶起鐘爸爸,然后一堆人沒一會就走得干干凈凈,只留下貼滿喜字的新房和一對新人。
“天一?”鐘心淑看見黃天一好像趴在茶幾上睡過去了,她推了一會沒反應,打算自己先去洗個澡再過來叫他。進浴室之前,她還特意摸了摸那張維多利亞風格的茶幾,用手指細細觸摸上面的花紋——沒錯,這是她在高級家具店里選了許久的那張茶幾,不會有錯的。
也許今天太累了,她打了個呵欠,平定了一下心情就進浴室洗澡去了。等她穿好浴衣一身香噴噴地走出浴室的時候,黃天一好像已經清醒了,在喃喃自語什么。她定睛一看,看見她的新婚丈夫趴在原處在對誰說什么,而那張茶幾——不,那不是茶幾,那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女人身體形狀……那個女人全身赤裸,皮膚細膩光滑,一頭長發垂著擋住了臉。黃天一正對著她如泣如訴地說著什么。那昏暗的燈光下,那一幕變得如此荒謬而不真實!
鐘心淑捂住嘴巴差點想叫出來,但是她拼命遏制住了。她努力睜大眼睛弄清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那仿佛是一張茶幾……但是只要一恍惚,又變成了一個女人。而且那個女人抬頭對著黃天一的時候,她甚至認出那是張潔!
她渾身顫抖地沖進臥室,鎖上門然后找出一個電話打過去。
“喂?”對方是不緊不慢的語氣。
“派!你到底把什么東西賣給我老公了?”她氣急敗壞地叫道,“不要裝,我知道你是搗的鬼!”
“我不是告訴你他從我這里買了一張茶幾么?”派先生似乎在電話那邊微笑,“我家的家具可以滿足一切家庭成員的要求。”
所以父母以及自己看到得都是自己心頭所好的風格嗎?她又怕又氣,質問道:“你不是說他選的是一張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茶幾嗎?為什么我看見那個茶幾長了一個女人的頭?還是死去的那個女人!”
“這你就要問問你丈夫內心需要什么了,”派先生淡淡地說,“也許他追求的是一種樸實懷念的氣氛,他喜歡的是那個和他一起同甘共苦的女人,他要的生活就是這樣。”
“亂講!我跟了他一切!我這么體貼溫柔,我那么愛他!我給他那么好的房子和生活環境!他沒理由不喜歡!”鐘心淑對著電話狂叫,“你那間古怪的家具店!你信不信我去報警說你有殺人嫌疑?”
派先生優雅地笑了:“那盡管去吧,如果您覺得這樣做合適的話。”他掛上了電話。
10
電視里采訪一位選美大賽獲得冠軍的美女,她笑瞇瞇地說她的美容秘訣,她奮斗的過程,她對于生活品質的理解。
主持人笑著說:“您坐著的這張椅子特別有意思,看起來仿佛是一件古董,是否也是象征著你追求生活的品質呢?”
美女笑著說:“是的,這是我在一家家具店里淘到的椅子,也仿佛是最適合我的椅子了。”她下意識摸了摸身下的椅子,然后露出了不易察覺的詭秘的微笑。
黃天一坐在沙發上,呆呆地說:“咦,這個女的,好像我見過?不是那天我在家具店門口遇見的那個么?”他這樣說著,眼里完全沒有他新婚妻子,他在對著別人說話。他新婚妻子臉色僵硬地坐在他身邊,努力將自己的眼神鎖定在電視屏幕上。
橘黃色的吊燈柔和地照著新房,男主人和女主人面前是一張茶幾,一張形似女人的茶幾。男主人在陶醉地對著那張茶幾說話,他非常滿意派先生賣給他的家具,這是最令他滿意的家具。
至于旁邊的新婚少婦鐘心淑,她只能努力地忍受,努力地忍受著她的世界永遠有一張詭異的茶幾分享她丈夫的事情。她不能將她丈夫心愛的家具扔出去,也不想放棄這個男人。她只能相信,也許有一天她丈夫會被她所感動,然后茶幾會變回她想要的樣子。
在這之前,她只能忍受著丈夫天天對著那個詭異的女人頭茶幾竊竊私語的情景。那個被她設計過的女人的臉,一直就在她家的客廳里,仿佛永遠都不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