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石板路染成橘子色的時候，東方未明正蹲在路邊的野棗樹下數螞蟻。他手里攥著半塊吃剩的芝麻燒餅，碎屑簌簌地往下掉，引得螞蟻排著長隊往樹根處搬運。這讓他想起說書先生常掛在嘴邊的詞——“千軍萬馬“，雖然眼前的隊伍連百只都湊不齊。“小兄弟，去洛陽該往哪個方向走？“問話的是個戴斗笠的老漢，肩上挑著兩筐活蹦亂跳的草魚。東方未明趕緊起身拍掉衣擺上的土，剛要開口，肚子卻先“咕嚕“響了一聲。老漢見狀笑出滿臉皺紋，從筐里摸出個油紙包：“杜康村特產的酒糟魚干，嘗嘗？“東方未明咽著口水擺手，包袱里叮當響的銅錢是他全部家當。三天前從鄉下出發時，娘親往他懷里塞了二十枚銅板，叮囑要省著用到洛陽城。此刻他正站在三岔路口犯愁：左邊道旁立著“杜康村“的木牌，中間的路被車轍碾得坑洼不平，右邊小徑隱在蘆葦叢里，風吹過時像藏著什么活物。“順著酒香走準沒錯！“老漢往左邊一指，扁擔隨著笑聲顫悠悠地晃，“酉時三刻村里開市集，運氣好能趕上王寡婦炸糖油餅......“話沒說完，西北方突然傳來女子尖叫聲，驚飛了蘆葦蕩里棲息的鷓鴣。東方未明拔腿就往聲源處跑。這是他離家后遇到的第七件怪事——前六次分別是幫牧童找羊、替貨郎推車、給迷路書生指道，還有三次純粹是野狗打架看熱鬧。娘親總說他像只好奇心過剩的貍花貓，遲早要被江湖這鍋滾油燙了爪子。穿過半人高的蒿草堆，眼前景象讓他倒抽冷氣。八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圍成圈，中間是個穿鵝黃襦裙的姑娘，發髻散了一半，懷里死死抱著個藍布包裹。為首的疤臉漢子正用刀背拍打掌心：“齊姑娘，跟我們回寨子吃香的喝辣的，強過在洛陽賣藝......““且慢！“東方未明吼得自己耳膜嗡嗡響。他分明記得說書先生教的臺詞該是“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可抬頭看看漫天晚霞，臨時改口成了：“黃、黃天化日欺負弱女子，算哪門子好漢！“疤臉漢子愣了兩秒，突然爆發大笑：“毛沒長齊就想學人英雄救美？“其余馬賊跟著哄笑，有人故意把刀劍碰得叮當響。東方未明后知后覺地腿肚子發軟，突然懷念起鄉下看瓜田時用來嚇唬野豬的銅鑼。僵持間，忽有清朗男聲破空而來：“十三雁的馬蹄印還沒擦干凈，仇霸兄就急著擴充隊伍了？“但見青衫少年自樹梢翩然落下，腰間玉佩與劍穗相擊，發出泉水般的清響。他隨手摘了片柳葉銜在唇間，吹出的調子竟壓過馬賊們的喧嘩。“谷月軒！“仇霸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只蛤蟆。叫齊麗的姑娘趁機躲到東方未明身后，他聞到淡淡的桂花頭油香，混雜著馬賊身上的汗酸味，構成某種奇特的江湖氣息。接下來的混戰像出荒誕皮影戲。青衫少年踩著八卦步游走人群，時不時用劍鞘戳人穴道；東方未明舉著燒火棍胡亂揮舞，倒真掃中了某個馬賊的屁股；齊麗把包裹掄成流星錘，藍布里散落的銅錢叮叮當當落了滿地。當最后個馬賊捂著后腰逃進蘆葦叢時，夕陽恰好沉入遠山，暮色里飄來陣陣酒香。“多謝二位少俠！“齊麗整理著裙裾行禮，突然“噗嗤“笑出聲。谷月軒的束發帶不知何時纏到了東方未明的燒火棍上，活像戲臺子上的紅纓槍。三個年輕人互相打量著彼此的狼狽相，笑聲驚起了更多歸巢的倦鳥。去杜康村的路上，谷月軒說起奉師命前往洛陽送信，東方未明眼睛亮了起來：“我正要去看小蝦米英雄像！“他手舞足蹈比劃著，差點撞翻路邊的酒壇攤子。賣酒婦人叉腰瞪眼，谷月軒忙摸出碎銀賠笑：“杜康村的'醉春風'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