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群里的紅玫瑰與白月光

上海的黃梅天總是黏膩得惱人，空調(diào)出風口的冷氣凝著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林薇的鍵盤上。她蜷在出租屋的沙發(fā)里，手指機械地滑動著手機屏幕，微信群聊里的消息如潮水般涌來。

“姐妹們，周末有沒有好地方推薦？”消息是群里最活躍的“甜心小草莓”發(fā)的，頭像上的女孩畫著夸張的貓眼線，嘟著櫻桃紅的嘴唇。

林薇瞥了眼時間，凌晨兩點十七分。這座城市似乎永遠不會沉睡，即便在深夜，微信群里的女人們依然興致勃勃地聊著化妝品、下午茶和男人。她習慣性地想要退出群聊，卻在這時看到了新消息。

“去外灘的那家爵士樂酒吧吧，氛圍很不錯。”

簡單的一句話，沒有花哨的表情包，沒有刻意賣萌的語氣。林薇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頭像，是一張黑白照片，拍的是外灘的老建筑，陰云密布的天空下，百年歷史的石砌墻面泛著冷硬的光。昵稱是“小馬”，朋友圈三天可見，僅有的一條動態(tài)是一首艾略特的詩：“我們在空地上轉(zhuǎn)著圈，人聲鼎沸，卻無人真正相遇。”

“小馬哥是新進來的吧？”甜心小草莓立刻回復，還附上了一個眨眼的表情，“聽起來很懂情調(diào)呢。”

群里頓時熱鬧起來，女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圍著小馬打轉(zhuǎn)。林薇看著那些露骨的調(diào)侃和故作嬌嗔的話語，突然覺得有些乏味。她把手機扔在一旁，起身去倒了杯水。玻璃杯壁上很快凝滿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滑，像是誰悄然落下的眼淚。

再次拿起手機時，群里已經(jīng)刷了上百條消息。小馬偶爾回復一兩句，言語間帶著若有似無的疏離，反倒更激起了女人們的好奇。林薇鬼使神差地發(fā)了條消息：“那家酒吧的威士忌酸調(diào)得不錯，不過記得讓調(diào)酒師少放點糖。”

消息發(fā)出后，群里突然安靜了片刻。林薇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正想撤回，卻看到小馬回復了：“看來是行家。”

簡單的五個字，讓林薇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盯著屏幕，遲遲不知該如何回復。群聊很快又熱鬧起來，話題卻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下一個。

第二天傍晚，林薇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那家酒吧。霓虹燈牌在雨霧中暈染出曖昧的色彩，推門而入，潮濕的空氣里混合著威士忌和雪茄的味道。她在吧臺邊坐下，要了一杯威士忌酸。

“不加糖？”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薇回頭，看到了小馬。真人比頭像上更清瘦，白襯衫的領(lǐng)口微微敞開，露出一小片皮膚，眼神沉靜得像是深不見底的湖水。

“是你。”林薇有些慌亂，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嗆得她眼眶發(fā)酸。

小馬在她身邊坐下，要了一杯純麥威士忌：“沒想到真能在這里遇到。”他轉(zhuǎn)動著酒杯，冰塊與杯壁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群里的那些消息，看得人頭疼。”

林薇忍不住笑了：“那你還留在群里？”

“就當是觀察人類多樣性。”小馬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過，你算是個意外。”

這句話讓林薇的心跳陡然加快。她低頭盯著酒杯，看著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迷人的光澤。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從威士忌聊到爵士樂，從外灘的老建筑聊到張愛玲的小說。林薇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男人不僅懂酒，更懂她那些藏在心底的小情緒。

“你知道嗎？”小馬突然說，“張愛玲寫過，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林薇抬起頭，與他的目光相撞。酒吧里的爵士樂還在流淌，薩克斯風的旋律纏綿悱惻，卻比不上此刻兩人之間流轉(zhuǎn)的曖昧。“那你呢？”她輕聲問，“心里的紅玫瑰和白月光，都還在嗎？”

小馬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紅玫瑰早已枯萎，白月光......”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林薇身上，“或許正在眼前。”

這句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林薇心里激起千層浪。她想要說些什么，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是微信群里的消息提示音，甜心小草莓發(fā)了一張自拍，配文是：“好想找個人陪我去看午夜場電影呀~”

林薇看著手機屏幕，突然覺得有些諷刺。微信群里的熱鬧與此刻酒吧里的靜謐形成鮮明對比，那些隔著屏幕的曖昧與試探，終究抵不過現(xiàn)實里一個眼神的交匯。

“要走了？”小馬看著她收起手機，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林薇搖搖頭：“只是突然覺得，群里的那些熱鬧，都挺沒意思的。”她端起酒杯，與小馬輕輕碰杯，“倒是在這里，遇到了點有意思的東西。”

從那以后，林薇和小馬開始頻繁見面。他們不再滿足于微信群里的只言片語，而是漫步在上海的街頭巷尾，去看老洋房的雕花門窗，去吃弄堂里的生煎包，去聽爵士樂酒吧里歌手的低吟淺唱。小馬會給林薇講張愛玲小說里那些隱晦的情感，林薇則會帶他去發(fā)現(xiàn)城市里那些被人遺忘的角落。

然而，甜蜜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某個周末，林薇像往常一樣來到小馬的住處，卻在門口聽到了激烈的爭吵聲。門虛掩著，她看到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人正在哭鬧：“你說過會和我結(jié)婚的！現(xiàn)在算什么？”

林薇的手停在半空，遲遲沒有推開那扇門。她突然想起張愛玲的那句話，原來紅玫瑰與白月光的故事，從來都不是童話。小馬的聲音低沉而疲憊：“我們早就回不去了。”

“是因為那個微信群里的女人？”紅裙女人尖銳的聲音刺痛了林薇的耳膜，“我就知道，你們男人永遠改不了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毛病！”

門突然被拉開，林薇與紅裙女人撞了個正著。女人上下打量著她，眼神里滿是輕蔑：“就是你吧？破壞別人感情的狐貍精。”

林薇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小馬站在房間中央，眼神復雜地看著她：“林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林薇的聲音冷靜得可怕，“是我誤會了，還是你從來就沒想過要解釋？”她轉(zhuǎn)身離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格外刺耳。

回到家，林薇打開手機，微信群里依然熱鬧非凡。甜心小草莓又發(fā)了新的自拍，這次是和一個帥氣的男人，配文是：“終于脫單啦！”林薇看著那些恭喜的消息，突然覺得無比荒誕。她退出了微信群，拉黑了小馬的聯(lián)系方式，就像從未認識過這個人一樣。

深夜，林薇站在窗前，看著城市的霓虹閃爍。她想起張愛玲的另一句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愛情又何嘗不是如此？那些隔著屏幕的曖昧，那些現(xiàn)實中的糾葛，最終都成了爬滿華袍的虱子，將美好的幻想啃噬得千瘡百孔。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林薇打開電腦，開始寫一個新的故事。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在一個單身的微信群里，有個女人遇到了一個男人，他們的故事，像極了張愛玲筆下的紅玫瑰與白月光......”

鍵盤敲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林薇不知道這個故事最終會走向何方，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但她知道，有些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悲劇，而她，不過是又一個在愛情里迷失的女人罷了。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這座城市的喧囂與寂寞。林薇關(guān)了電腦，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微信群里的熱鬧還在繼續(xù)，而她的故事，卻已經(jīng)悄然畫上了句號。也許有一天，她還會遇到新的人，開始新的故事，但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一覺，忘記那個微信群，忘記那個像謎一樣的男人，忘記所有的甜蜜與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