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一人民醫院職工公寓

兩張單人床分別靠墻擺放，，留出一條過道，除了衣櫥其余東西一覽無遺。

靠右的單人床上坐著一位俊朗的青年，身上穿著的白袍，胸口印著第一人民醫院，此時臉上神情變幻不定，似乎遇到了極大的困擾。

青年名叫周遠，今年28歲，是江城第一人民醫院的住院醫師。三年來，他勤勤懇懇，做事認真，也得到了上級醫師的好評。只是性格比較軸，不怎么懂得變通，前段時間醫院收治了一位癌癥病人，正好由他負責照看。

這是一位癌癥晚期的病人，作為醫生，他很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真正治好是不可能的，不過就是走走流程，讓醫院多些創收而已。但這種事一般不會放在明面上，多數時候，醫生還是建議走流程治療的。周遠一時沒忍住，道出了實情，希望病人保守治療少些痛苦，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于是患者放棄了開始的治療方案，選擇了出院回家。

這一下就捅了螞蜂窩，被醫院視做異類，今天上午宣布了讓周遠停職查看一個月的處分決定。

周遠心里很明白，這是醫院變相的逼他辭職。只是他很不甘心，這個工作有多么來之不易他是最清楚的。

江城是準一線城市，找工作的難度之大，難以想象。尤其是像第一人民醫院這種三甲醫院，每一個崗位的競爭都如千軍萬馬擠獨木橋。如果不是爺爺有些人脈關系，周遠早被擠走了。

但周遠困惑的不是找工作難的問題，而是理念之爭。周遠出身中醫世家，從小深受中醫熏陶，立志要做一名懸壺濟世的中醫，但長大以后發現中醫深受排擠，世人對中醫的偏見也頗深，于是又萌生了學習西醫，希望能中西合璧，于是考取了臨床醫學專業，畢業后來到了現在的江城第一人民醫院。但現在看來，整個西醫體系已經變質了，而中西結合的道路也并不好走，周遠第一次對未來產生了迷茫。

周遠坐在回家的動車上，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風景，心思已飛向了家鄉梅縣。不知道爺爺的診所生意可好，他老人家的身體怎樣？還有爸爸媽媽，上高三的小妹，都是什么情況？

一個多小時后，梅縣市區大南街，平安藥房。這里是梅縣老城區，街上人來人往，藥房里買藥的人絡繹不絕。

藥房縱深狹長，約有80個平方，一面臨街，另一面是巷子，兩面是排列整齊的玻璃貨柜，里面放著各種藥膏藥酒，珍稀藥材，后面靠墻放著藥柜，有許多小抽屜，都是中藥材，抽屜上貼著藥材名稱。

里面有四五個人正在忙著抓藥，稱藥，算帳。周遠望著正在忙碌的一對中年男女，眼睛不由得微微濕潤起來。

“爸，媽！”

周遠輕呼了一聲，聽到喊聲的周志強和喬雨薇二人微微一愣，抬起頭來，看到了周遠。

“小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二人皆是面露喜色，而周遠也自然地上前幫忙，抓藥稱重，動作嫻熟自如，毫不拖泥帶水。

“剛回來不久。”

看著兒子開始忙活起來，周志強兩老口對視一眼，面露欣慰之色，同時心里也有點疑惑：兒子在醫院上班，怎么一聲不響的就回家了？

“小遠，你這是請假了嗎？這次回來住幾天啊？”

喬雨薇隨口問道。這三年來周遠每次回家一般也就兩三天，每次回來，喬雨薇都張羅著給兒子弄好吃的，這次也不例外，心中在盤算著晚上吃些啥。

“爸媽，這次回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們商量。”

“哦，什么事情啊？那你還沒有去過爺爺的診所吧？”

周遠自小做事一向有主見，周志強二人很少操心他的事情。

“嗯，爸媽，等下我們一起去爺爺的診所，今晚咱們爺仨好好喝一盅。”

周遠的爺爺周平安，今年78了，身體還很硬朗。在離縣城不遠的崇仁鎮開了一家診所，老人家喜歡清靜，與老伴劉翠蘭一起住在鎮上，開著這間平安診所已有四十年了。

平安診所離平安藥房大約15鐘車程，步行的話差不多1個小時。

當夕陽還未落山時，周遠一家人驅車趕往崇仁鎮，中間要經過岷江大橋，江風含著絲絲清涼，吹拂在臉上，看著父母臉上純凈的笑意，讓周遠感到十分愜意。自從回到家里，遠離了職場的爾虞我詐，紛爭喧囂，周遠在心里感到了久違的寧靜，兒時的誓言治病救人的夢想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

晚飯是母親和奶奶張羅的，周遠想上前幫忙，被母親笑罵著趕跑了，還說什么“君子遠庖丁！”，最后被爺爺抓去陪他下象棋，父親則在一旁觀戰，爺爺棋藝一般，棋癮卻大。父親時不時會插上兩句，卻被爺爺數落一番，“觀棋不語真君子！”父親當時安靜了，但過了一會，仍然我行我素，開口點評，于是又遭到爺爺一番訓斥，父親也不反駁，只是樂呵呵的笑。但當爺爺走出臭棋，周遠指出來時，老爺子卻是笑瞇瞇地點頭稱是，并且老懷大慰的說道：

“爺爺老了，還是乖孫有出息，不愧是老周家的種！”

父親也在一旁點頭應和：

“是啊，小遠長大了，青出于藍嘍。”

一縷熟悉的飯菜香氣傳到院子里，正在燈下酣戰的爺仨頓覺饑渴難耐起來，看來是戰斗太投入，忘了還沒有吃晚飯。

“老頭子，小遠！你們三個，快去洗手吃飯呢！”奶奶樂呵呵的催促道。

爺爺的診所與住宿是連在一起的，共分三個部分。前面2排是診所，面向街道，中間是一個小天臺走廊，然后是住宿兩間，一廚一衛，后面則是一個院子，約有40多平，后門正對著是一條馬路。

爺爺是鎮上遠近聞名的神醫，是縣里也有不少大人物慕名而來。平時生意極好，人滿為患，只是現在年齡大了不得已把價格提了一些，才消停了許多，一般的小病小痛少了，來的多是一些疑難雜癥。畢竟比起大醫院，這種私人診所還是便宜很多。

晚飯就在院子里，六菜一湯好多是周遠喜歡的菜式，如家常鯽魚，鮮嫩的鯽魚，佐以酸菜，來幾片霍香葉，開胃又下飯，還有麻婆豆腐，又麻又燙又辣，吃得人大汗淋漓卻又停不下來。紅燒獅子頭也是一絕，最后為了照顧爺仨喝酒，還有一盤花生米。

婆媳二人不喝酒，爺仨則各自一杯高梁白酒，你敬我喝，好不熱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遠舉起杯來：

“爺爺，奶奶，爸媽，我再敬你們一杯，感謝你們多年來的教育，讓我擁有了現在的一切。孩兒不才，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我要走一條屬于自已的道路！”

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老爺子和周志強對視了一眼，似乎早有預料，也不吃驚。老爺子雖然一生強勢，但對于孫子這一輩，卻是無條件的寬容和理解。

“小遠，爺爺知道，你對現在的醫療體系并不滿意，西醫繁瑣又昂貴，普通百姓苦不堪言，中醫則傳承沒落，難撐大梁。不知道小遠你現在的打算是什么？”

老爺子是一家的主心骨，他一開口，所有人都一臉期盼的看向周遠。

被幾個最親近的長輩這么看著，周遠難得的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伸手撓了撓頭，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糾結該如何描述自已未來的職業，但轉瞬眼晴里又光芒萬丈起來：

“咳，我有一個夢想，嗯，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來治病救人。這個職業嘛，我稱之為康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