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霄寶殿的瓊漿玉液凝固在倒翻的蟠龍金樽里，混著腥甜的血漿，在琉璃地磚上蜿蜒流淌，如同破碎的星河。曾經氤氳的仙氣被狂暴的罡風撕扯得干干凈凈，只有濃稠的鐵銹味灌滿每一個角落，鉆進每一道仙玉的縫隙。天花藻井上，那些象征著祥瑞無極的麒麟、仙鶴浮雕，此刻全被暗紅的污血潑灑成猙獰扭曲的圖騰。

天兵神將組成的金甲洪流，正朝著風暴核心發起一波又一波無情的沖擊，甲胄碰撞聲、呼喝怒吼聲、利刃破空聲混雜著法寶厲嘯，織成一張毀滅性的天羅地網。而那張網的中央，唯有赤紅。

“妖猴！”

“逆天亂道！當誅！”

“速速拿下，抽其妖筋，煉其妖魂！”

憤怒的咆哮如同雷霆在玉帝冰冷的注視下滾動。回應它們的，是另一道更加暴虐、更加原始的吼嘯！

“滾開！！”

轟隆隆隆——！！！

那聲音如同億萬座火山在胸腔里炸開，帶著金石摩擦的嘶啞裂響，震得整個靈霄寶殿嗡嗡作響。風暴核心，一根漆黑的擎天巨柱——曾經定海安瀾的神珍鐵，此刻被染成了暗沉的褐紅，仿佛剛從無邊血池中撈出，在瘋狂地舞動！

定海神針！此刻它不再是神器，而是一頭被無邊憤怒喚醒的嗜血狂獸。它的每一次攪動，都卷起肉眼可見的赤黑罡風，如同風暴之神的巨鞭，狠狠抽打在仙神組成的壁壘之上。金磚粉碎，玉柱崩裂，堅逾精鋼的天庭基石在恐怖的巨力下哀鳴著化為齏粉，如同被無形巨掌碾碎的豆腐。

慘烈！無法形容的慘烈！

一個三眼巨靈神將揮舞著堪比山岳的巨錘當頭砸下，口中怒吼：“休得猖狂！”那巨錘蘊著撕裂星辰的力量。回應他的，是悟空眼中驟然爆發的兩點熾白！那是被極致痛苦和憤怒點燃的熔巖！

“礙事！”

混鐵巨棒猛地向上逆撩，沒有任何花哨，只有純粹到極致的爆發力！錘棒相交！

鐺————！！！

刺耳欲聾的金鐵悲鳴炸開，肉眼可見的音波撕裂空氣，離得稍近的幾名金甲天兵被震得七竅流血，倒飛出去。那柄神光爍爍的巨錘，像一個脆弱的西瓜般轟然炸開！無數的金屬碎片裹挾著恐怖的動能，如同暴雨般射向四周！

噗噗噗噗噗！

血霧在慘叫中爆開！神將龐大的身軀被余勢不減的巨棒掃中腰部。

喀嚓——！

清晰的骨裂聲甚至壓過了風暴的呼嘯！巨靈神將如遭遠古巨獸撞擊，口中噴出混雜著內臟碎塊的血箭，龐大的身軀打著旋兒飛了出去，撞塌半面雕梁畫棟的殿墻，被埋在一片廢墟之下，生死不知！

這只是風暴一角。神兵的寶劍、天將的靈刀不斷劈砍刺扎在金箍棒舞動的光團上，發出雨打芭蕉般的密集爆響。然而，這足以撕碎山岳的攻擊，竟不能使那旋轉的巨棒慢上半分！寶器被輕易磕飛、砸彎，乃至粉碎！偶爾有修為精深、身法詭異的神將突破了棍影風暴，手中利刃或蘊含破滅法力的法寶刺入——

嗤啦！

噗嗤！

利刃割破皮肉筋骨的聲音令人牙酸。虎皮裙早已破碎不堪，露出虬結著恐怖肌肉線條的身軀，上面瞬間便多了一道道深可見骨、甚至貫穿身體的猙獰傷口！鮮血狂飆！

劇痛如海潮般侵襲大腦！

但這非但沒有削弱那風暴的力量，反而像是澆在烈火上的滾油！

“呃啊啊啊啊——！！！”

悟空發出不似人聲的咆哮，每一道傷口噴出的鮮血都仿佛成了他力量的燃料，那舞動的定海神針更加狂暴！金色的血液飛濺到他那張扭曲的猴臉上，流進他那雙幾乎被狂暴吞噬的火眼金睛，燃燒著毀滅一切的火焰。可在這火焰的深處，卻盤踞著一股幾乎凍結魂魄的冰寒！

那寒意，并非來自滿殿的刀兵，而是來自腳下，來自他拼盡全力用這血肉之軀守護的那片焦土！

他一邊舞動著毀滅的風暴，試圖用棍影隔絕一切威脅，一邊機械地、瘋狂地低頭嘶吼，聲音撕扯得支離破碎：

“禿驢！”

“死沒！沒死給俺老孫吭一聲！”

“你他娘的睜開眼看看！！”

他的動作狂野到極致，如同一尊來自洪荒的破碎戰神，每一個揮棒都帶著與天地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棍影所及，敢于靠近的天兵神將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倒下，空中綻放的血花從未間斷。然而，他腳邊那片方寸之地，卻成了絕對的禁區——任何試圖攻擊此處的術法或者兵器，都會迎來百倍狂烈的反擊！

就在他腳下，在琉璃碎片和被巨棒砸出的深深溝壑之上，躺著那一抹刺眼的污濁白。

曾經纖塵不染、象征佛門清凈的月白袈裟，如今已被各色神魔粘稠污穢的血液浸透，紅一塊、紫一塊、黃綠相間，散發著濃重的腥臭，如同被無數只手蹂躪糟蹋過的圣潔。袈裟下那具軀體，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微微蜷縮著，臉朝下趴伏在冰冷的血泊里，如同斷翅的白鳥。

致命的，是他背部那個觸目驚心的巨大空洞！

邊緣焦黑如炭，仿佛被某種難以想象的凈化之炎瞬間燒灼過。袈裟的布料、焦糊的皮肉、斷碎的骨骼，還有深處被碳化的內臟碎片，都暴露在那黑洞洞的傷口之中。奇異的是，從那恐怖的創口深處，正緩緩、緩緩地涌出一股溫熱的液體。

不是鮮紅的血。

也不是神仙金色的神血。

而是一種奇異的、仿佛蘊含著微弱星光的……淡金色液體！這液體帶著一絲神圣的微芒，卻又無比虛弱，如同風中搖曳的燭火，一點一滴，滴落在暗紅粘稠的血污之中，艱難地暈開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這液體涌出的速度如此緩慢，恰恰映照著其主人生命的飛速流逝。每一次涌動的微光都暗淡一分。

“禿驢！聽見沒？回話！”悟空的聲音里夾雜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栗，血紅的雙眼掃過那不斷擴大的淡金血泊，又猛地抬頭，盯著那個剛剛試圖以陰毒指風繞過棍影、遙遙點向那具殘破軀體面門的持鞭天將！

那眼神！不再僅僅是狂暴！

是穿透了地獄巖漿、直抵九幽寒獄的瘋狂殺意！

“敢動他？！”

吼聲未落，悟空的身體猛然違反常理地一擰！完全不顧正面斬向他脖頸的一道凌厲劍光，那凝聚著純粹毀滅意志的金箍棒，如同瞬移般跨越空間，帶著粉碎星河的恐怖力量，直搗那持鞭天將！

那天將瞳孔縮如針尖，想退！念頭剛生——

嘭！！！

如同一顆被巨錘砸爆的爛西瓜！神甲崩碎，血肉橫飛！金箍棒直接貫穿了他的胸膛，將他死死釘在了數十丈外一根搖搖欲墜的蟠龍巨柱上！神將連慘叫都沒發出，只剩半具殘尸掛在棒頭，溫熱的臟器碎片和粘稠血漿瀑布般淌下，染紅了金龍猙獰的雕紋。

這慘烈的景象震懾了周圍所有神將的腳步，攻擊出現了瞬間的凝滯。

借著這剎那的死寂，悟空猛地低下頭，看向那個越來越虛弱的身影。那汩汩流淌的淡金色液體似乎變得更稀薄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比任何神兵加身都更尖銳地攫住了他的心！

他劇烈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出鐵銹的血腥味和破碎內臟的甜腥。支撐這具殘軀戰斗的力量正隨著血液飛速流逝。他想彎腰，想去看清那張埋在血污里的臉，想確認那該死的禿驢是不是還有一口氣！

可就是這微小的、試圖低頭的動作，牽動了后背一道幾乎將他身軀分成兩半的恐怖傷口！一股逆血猛地竄上喉嚨，混雜著破碎的內臟碎片，從他緊咬的獠牙牙縫里狂噴而出！

噗——！！！

滾燙的鮮血噴灑在身下金蟬子那破敗的月白袈裟上，將那點微弱的淡金也徹底染成了暗紅。

劇痛、失血、力竭…讓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旋轉。狂舞的巨棒出現了極其短暫而致命的凝滯，那密不透風的守護風暴，瞬間裂開了一道縫隙！

僅僅一道縫隙！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空氣撕裂聲在混亂中切入！

是一支尺許長的淡金色短箭！純粹由凝練到極致的佛門凈滅之力構成！其速如瞬移！其力藏因果！它在悟空力量出現罅隙的剎那，如同窺見獵物破綻的毒蛇，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金蟬子伏倒的身軀上空，鎖定了那僅存的微末生機，無聲無息卻又精準歹毒地……貫下！

目標，赫然是金蟬子袈裟下微微起伏的心口！那處早已被毀，但唯有徹底湮滅那顆微弱的種子，才能斷絕所有可能！

悟空的血瞳猛地圓睜！

他看見了！

看見了那致命的一刺！

身體比思維更快！已經力竭的肌肉在靈魂最深處炸裂般的尖嘯中爆發！那不是力量的驅動，是生命本源壓榨出的最后瘋狂！

“不——！！！”

定海神針已經來不及格擋！

噗！！！

一聲沉悶又令人心悸的穿透聲。

悟空巨大的身軀踉蹌前撲，硬生生搶在那支金箭沒入心口之前，用自己寬闊毛茸的后背，死死護在了金蟬子那殘破的軀體之上！

那支純粹由凈滅佛光凝聚的短箭，毫無阻礙地深深扎入了悟空堅實的后背！箭頭沒入，幾乎透體而出！

無法形容的劇痛！

并非是肉體的痛苦那么簡單！箭矢入體的瞬間，一股冰冷、霸道、蘊含無邊毀滅意志的佛力，如同億萬燒紅的鋼針同時在他體內炸開！撕扯！穿刺！焚燒！凈化！它所到之處，筋脈寸斷！血肉枯朽！那不止是摧毀肉體，更是在消磨他引以為傲、被太上老君爐火鍛煉過的本源妖魂！

“呃——！！！”悟空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如同被投入煉獄的兇獸，喉嚨里發出破碎風箱般的嗬嗬聲。那股佛力如同跗骨之蛆，瘋狂肆虐，讓他眼前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可他雙臂的肌肉卻爆發出最后的、令人戰栗的偉力！依舊死死撐開，如同磐石般隔絕著外界的一切！

他粗壯的手臂上青筋暴跳，如同一條條盤繞的怒蛟，硬生生頂著體內那毀滅性的佛力侵蝕，向下！向著那支穿透后背、箭尖幾乎抵到金蟬子袈裟的可怕箭矢！

抓住！抓住它！

如同抓住即將熄滅的唯一希望！

在意識幾乎被劇痛和佛力淹沒的邊緣，他的指尖，粗糙的、染血的、布滿金色猴毛的手指，終于觸碰到了那冰冷堅硬的箭桿！

嗤——！！！

刺耳的消融聲響起！那不是鋼鐵摩擦的聲音，而是悟空強悍絕倫卻正被飛速侵蝕的妖體本源與那凈滅佛力激烈對抗的聲音！他的指腹瞬間焦黑、冒煙、血肉消融！

“給俺——出來！！！”

悟空發出一聲混合著血腥的怒吼，手臂的肌肉賁張到了極限！猛地向后一拔！

撕拉——！！

半截焦黑、沾滿金色佛焰和暗紅血肉的斷箭，被硬生生從自己后背的血洞里拔出！那創口瞬間噴涌出帶著點點金光的滾燙妖血！而那拔出的斷箭尾端，一滴滴奇異的、閃爍著微弱星光的淡金色血液，正順著焦黑的箭身悄然滑落——那是屬于金蟬子的佛血！

就在這劇痛與失血幾乎要將意識徹底吞噬的時刻，那些滑落的、溫熱的淡金血珠，有幾滴正巧滴落，濺在了悟空因劇痛和憤怒而圓睜著的右眼瞳孔之上！

噗嗒。

輕微的聲響，在靈魂世界里卻如洪鐘大呂！

當那蘊含著微弱星光的淡金血液接觸到火眼金睛的瞬間——

轟！！！

孫悟空的整個意識，仿佛被一股無形巨力強行拖拽著，狠狠地撞入了另一個時空的旋渦！他眼前的景象——破碎的靈霄殿、猙獰的神將、流淌的血河、腳下的殘軀——全都開始高速旋轉、扭曲、碎裂！

一片無邊無際的、深邃到令人心悸的黑暗包裹了他。

然而，在這片純粹的黑暗中，一個聲音，一個蒼老、疲憊、帶著無盡眷念卻又無比決絕的聲音，如同穿透了億萬年的時光塵埃，無比清晰、無比沉重地直接烙印在他記憶的最深處：

“…徒…兒……”

“……心…非…石…”

“……魔…在…己…”

“……封…之…道……”

菩提祖師！是菩提祖師的聲音！！

最后一個“道”字尚未完全消散——

嗡——！！！

那片極致的黑暗中，猛然撕裂！一點璀璨到無法形容的金光從縫隙中炸開，瞬間吞沒了悟空全部的視野！那光芒帶著菩提祖師的氣息，帶著佛血金蟬子的哀鳴，帶著一種直指本源的古老力量，蠻橫地撞入了他的意識海！

黑暗與金光在腦海瘋狂交纏！劇痛！眩暈！以及一種被塵封被遺忘的洪流即將決堤的…悸動！

孫悟空仰天發出一聲無聲的、靈魂層面的尖嘯！

那狂暴舞動的定海神針，終于……

緩緩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