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

好熱。

那種陽光炙烤在臉上的感覺好難受，火辣辣的。

我試著張開嘴巴。

干裂的死皮被唾液粘連在一起，壓制住了我說話的欲望。

頭暈眼花，渾身疼痛。

我有點沒搞懂目前的狀況，昨晚應該是通宵打游戲來著，怎么一覺睡醒，給我干到戶外來了？

陽光很刺眼。

我睜開眼睛的嘗試失敗了。

在側過頭的那一瞬間里，我依稀看見了搖晃的皮卡車廂，自己穿著悶熱長褲的雙腿，還有……

拿著槍械的士兵！？

而且怎么看起來那么眼熟呢？

砰！

痛，劇痛。

突如其來的襲擊將我干翻在地。

我下意識掙扎，才發現自己雙手被捆縛在背后，緊接著疼痛由耳廓蔓延到半個腦袋。

生理性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感覺自己的左耳在跳動。

它肯定又紅又紫，甚至有溫熱的液體正順著傷口流向脖頸。

嘩——

襲擊者將兇器翻轉過來。

我也終于看清了對準我的東西。

一個黑色的槍口。

我的大腦下意識跳出它的名字。

CAR-15突擊步槍。

一把在《三角洲行動》游戲里隨處可見的低級槍械。

那些巡邏的人機NPC經常會攜帶它，在各種出乎意料的時刻，對準你的后背扣動扳機，打亂你的計劃，嚇飛你的鼠標，暴露你的位置，清空你岌岌可危的血條。

這把槍我太熟悉了。

熟悉到我能想象出它的槍聲。

當然，最好不是現在。

因為它從電腦屏幕里跳出來了，此刻正指著我的鼻子。

很近，近到我能看清血跡和磨痕。

耳廓傳來的劇痛在提醒我——這玩意不是游戲公司的虛擬模型，而是一把貨真價實的硬物。

“￥%……￥%…”

持槍者在咆哮。

他抬起44碼的大腳，用那雙勞保鞋猛擊我的肋骨。

我像個蝦球一樣蜷縮起來，臉頰在滾燙的皮卡車廂里摩擦，砂礫和黃土粘連在淚痕明顯的皮膚上。

一切都太真實了。

憤怒，驚恐，疑惑的情緒反復翻涌。

我的心臟在狂跳，除了莫名其妙的綁架和襲擊，更讓我驚疑的……是襲擊者的樣貌！

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身體強壯，紅色領巾圍住了半張臉，頭頂老式鋼盔，身穿制式防彈背心、便攜胸包。

肩膀上勒著兩根紅繩。

我不用看都能想象出來，他背后肯定是一個白色收口運動背包。

為什么我會知道？

因為這他媽就是《三角洲行動》里的NPC啊！

阿薩拉衛隊士兵。

隨處可見的那種，隸屬當地武裝阿薩拉勢力，是歷經了N個賽季，陪伴每個玩家從萌新到猛攻大神的老演員了！

草！

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

疼痛和迷茫讓我發出了怒吼，用來釋放內心的壓力，而在綁架者看來，我應該是個負隅頑抗的刺頭。

于是我又挨了一頓毒打。

阿薩拉士兵的嘴巴也沒停，拳拳到肉，帶著某種私人恩怨。

而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啥。

額頭上的傷口愈發嚴重了，我感覺自己有點腦震蕩，整個世界都開始不受控制的搖晃起來。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它快要結束了。

我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恍惚間聽到了奇怪的滴滴聲，緊接著，視野被覆蓋了一層淡藍色濾鏡。

巨大的HAAVK標志緩緩浮現。

【relink重塑未來，協議激活，哈夫克精英，您好，檢測到您已符合“同頻計劃”條件，是否激活？】

那些文字很清晰，就像映在我的眼球上，又刻進了我的腦海里。

我好像并不是通過“閱讀”獲得這些信息的。

至于選擇？

我現在的狀態，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更不要說權衡利弊了，完全是身上傳來的劇痛讓我下意識有了一個念頭。

沒錯，只是念頭而已。

但那些文字瞬間隱去，就好像流氓條款默認我同意，自行激活了某種進程。

【晉升協議上傳中，在此期間，如果您出現頭暈、四肢無力等情況，均屬于正常現象……】

我感覺腦子在發脹，視線在反復聚焦。

那個胖揍我的阿薩拉士兵似乎覺察到了我的異常。

他蹲了下來，抓起我的領口，好像在近距離觀察什么。

比起那夾雜了異域風味的口臭，更讓我在意的是……我好像逐漸理解了對方口中嘰里咕嚕的話語。

“……￥%，眼睛怎么在發光？你在干什么！”

我沒有理他。

不是因為被打傻了，恰恰相反，我腦子從沒這么清晰過。

哈夫克公司的標志消失了。

波浪狀的濾鏡也開始淡退。

沒有詳細文件，沒有情況說明，留給我的只有一段話。

【哈夫克與你同頻，信息予你無限。】

我被壯漢攥在手里，任由對方搖晃，無力的四肢癱軟垂落，眼神迷離，好像隨時要昏過去。

我裝的。

我還能感覺到身體的虛弱，疼痛。

但那些負面狀態已經無法影響我思考和觀察目標。

示敵以弱是正確的，有利無害。

我看似虛弱，實則正全神貫注地尋找破局機會。

“老實點，哈夫克的走狗！”

阿薩拉士兵咒罵的音量逐漸減小。

他心虛了。

他在擔心，擔心押送的“人質”死在自己的拳打腳踢上。

他把我拽起來，擺成靠坐的姿勢，把槍甩到身后，用骨節粗大的雙手在我身上仔細搜索，最后從我胸前拽出一張員工證。

“你叫什么！名字！”

他開始核對我的信息。

【阿薩拉】跟【哈夫克】的關系很惡劣，說是血海深仇也行。

一個是飽受戰火的極端民族武裝。

一個是全球頂尖的軍事科技復合體。

哈夫克以科技霸權蠶食阿薩拉主權，而阿薩拉衛隊代表本土抵抗力量，雙方關系從合作演變為資源爭奪與意識形態對抗的核心矛盾。

這些是游戲背景，我都記得。

結合現狀。

很自然地能聯想到：

他沒有當場殺死我，而是要押送到某個地方，現在又略顯緊張地跟我核實身份，應該是把我當成了高價值人質。

我努了努嘴，干涸的喉嚨只呼出了微弱的氣息。

“大點兒聲，你這該死的東西！”

他湊過來了，油膩的頭發，沾滿灰塵的鋼盔在我眼前放大。

“我叫……”

“什么？”

“你他媽下手真狠啊！”

我咬牙后仰，用盡全力撞了上去，腦門撞在敵人的耳根上，然后我倆一起失衡前傾，在卡車車廂里翻滾。

Relink協議灌輸給我的不止有信息，還有些別的東西。

我的身體正在適應那種變化，每一寸肌肉都在想起那些千錘百煉過的技巧。

我的視野一時間天翻地覆。

但我的身體知道該干什么。

我的雙腿盤上了那名阿薩拉士兵的脖子，翻滾、壓制、扭轉，在沒有見血和尖叫的情況下結果了對方的生命。

說實話，我很意外。

作為一個只在電腦前大殺四方過的普通人，親手解決一條人命，內心竟然沒有明顯波動。

Relink增強了我的思維和身體，卻好像壓制住了情緒的釋放。

那一刻。

我是冷漠的。

望著那具尸體，我產生了難以抑制的荒誕感，就好像在玩游戲。

一款更真實的游戲。

那種“荒誕”感在我用尸體身上的刀具解除束縛，將掉落在地面上的員工證撿起來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因為那張由硬質塑料和透明塑封膜包裹的證件上寫著……

【姓名：你他媽·下手真狠啊】

人無語真的會笑。

我站在逐漸減速的皮卡車上，心里知道，駕駛員肯定意識到后面發生了些什么，連續呼喚的聲音蓋過了引擎的動靜。

他很快就會下車來檢查。

但我捏著那張員工證，腦子里亂成漿糊。

我剛把這當成一次真實的“穿越”實踐，證件上的名字就給我開了一個抽象的玩笑。

那個阿薩拉士兵臨死前問我名字。

我滿心想著反殺脫困，爆個粗口，竟然出現在了證件上。

這種情況，就像是游戲注冊階段，過場動畫結束了，該給你的角色起個名字了。

我拆開塑封套，發現證件是硬質的，里面說不定還有NFC之類的芯片，更確定了——文字都是激光雕刻的，還有些許磨損，不像是臨時能制作出來的玩意。

那就很奇怪了。

難道有東西在預知未來？算到了我會爆那么一句粗口。

就算這樣……

正經人誰起這種名字啊！

但我沒時間細想。

車廂里的搏斗肯定會引起司機的注意，我得拿起武器自保。

我從尸體上撿起那把熟悉又陌生的CAR-15，迅速確認了武器狀態還有彈夾容量，像個久經沙場的老兵。

這些肌肉記憶都是Relink賦予的，還有點新奇。

嘎吱——

卡車碟剎的聲音傳來。

我的身體隨著慣性搖晃了一下，頃刻站定，確實聽見了駕駛座里有人正在拿起什么金屬物品。

咔嚓。

合彈夾，上膛。

沒錯了，駕駛員持槍來找我了。

我壓低腳步，在載具停穩的瞬間就翻下了車廂，透過輪胎旁邊的縫隙觀察著對面的敵人。

調整呼吸，壓制動作，減少一切音量。

我好像有點熟練了。

車停了。

駕駛員閃身飛撲，沖出來，拉開距離的同時舉槍瞄準了車廂。

他很謹慎，但意義不大。

我舉槍透過縫隙，扣動了扳機，那頂灰色鋼盔瞬間破開，5.56口徑的子彈輕松地鑿了進去。

血花濺出，有點濃稠。

說實話。

那一瞬間我有點惡心。

但我的心跳只加速了幾秒鐘，嘔吐欲望就消失了，Relink的淡藍色光芒覆蓋了我的視野。

它似乎抹去了什么。

【哈夫克與你同在，負面情緒往往會引起嚴重后果，是否簽署Relink增補協議，這將有效提升任務生存率，輔助您……】

拒絕。

我腦子里第一反應是拒絕。

那浮動的文字好像真接收到了某種訊息，消失不見。

嘔——

惡心的感覺再度襲來。

我扶著發燙的卡車，張開嘴巴，終究是沒有吐出什么東西。

雖然胃里面難受得要死，但我竟然有一絲慶幸。

說實話，剛才殺人時的冷靜讓我感到后怕，我真怕自己被Relink徹底控制，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

在不知道死亡能否脫離這個“夢境”的情況下，我不希望失去自己獨一無二的東西。

那很可能讓我永遠迷失在這里。

現在好了。

我還是我，這很重要。

但話又說回來。

Relink是我現在唯一的指望，它幫我解決了麻煩，神秘而又強大，簡直是一把充滿誘惑的雙刃劍。

不論如何，我都暫時脫離危險了。

我低下頭，看著手里剛殺過人的武器。

Relink的藍光微微閃爍，視野里出現了新的信息。

【武器：CAR-15突擊步槍】

我檢視槍械，再次確認子彈信息。

【彈藥：5.56x45mm RRLP[白]】

一串數字是子彈口徑。

RRLP是彈藥等級，意思是556口徑下最垃圾的白色品質彈藥。

白，綠，藍，紫，紅。

三角洲游戲里的品質等級。

而在游戲里面，彈藥是跟防彈衣等級掛鉤的，這很好理解，如果白色子彈遇上紫色防彈衣，會出現“刮痧”現象，后果就是……被敵人轉身一腳踢死！

我回想起三角洲的至理名言。

窮什么，都不能窮子彈！

但我現在確實也沒得選，搜刮了兩具尸體，翻遍載具內外所有的容器也沒有找到更高等級的子彈。

只能說這兩個阿薩拉衛隊士兵混得不太好。

明顯沒有得到長官的重用。

天氣越來越熱了。

我靠坐在卡車陰影里，汗水浸透了衣服，只能學著阿薩拉士兵的樣子用薄紗包裹腦袋，再拿起另一具尸體的槍。

也是把CAR-15。

但令我驚奇的是，它出現了另一個內容。

【軍需處回收價格：12，800H[含配件]】

三角洲里物資是有價值的。

玩家可以付費購買武器、裝備，調整配件，提高局內戰斗力。

回收價格就是直接把東西賣給系統的價格。

但是，此時此刻，我站在黃沙漫天的烈日下，又渴又餓，周圍一個好人都沒看見……

把槍械價格標出來有什么用呢？

跟阿薩拉士兵做交易嗎？

還是說……有其他玩家？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翻轉槍械，果然每個可拆卸部分都被Relink標注了回收價格。

【瞄具：全系瞄準鏡[綠5，214H]】

【槍口：實用消焰器[綠2，600H]】

綠色是最低級的物品品質。

眼下這幾樣放在游戲里也都是些垃圾配件。

想來也是。

如果最普通的阿薩拉士兵都穿著紅色護甲，高改神槍，槍膛里滿當當的高級子彈……

阿薩拉早就打進航天基地，把哈夫克從總裁位置上弄下來了！

最終我只拿了一把槍，畢竟這比游戲真實多了，負重對我的影響也很大。

我把白色子彈收集到一起，再把拆空的槍械丟在了路邊隱蔽的位置。

我抬起頭，看向來時的方向。

郊區公路上黃沙四起，烈日下的地平線搖搖晃晃，在略微扭曲的沙土路上沒有發現其他載具。

而當我轉過身看向另一側時，眼前竟然出現了位置信息。

【地點：西區公路口】

臥槽。

這下我熟悉了。

因為西區公路再往前，就是……

零號大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