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森林邊緣，終年不散的灰白瘴氣黏稠得如同實質，帶著腐朽枯枝和劇毒孢子混合的甜腥味。參天古木扭曲盤結，枝椏鬼爪般伸向低垂的灰暗天穹，光線艱難地穿透厚重瘴霧，在地上投下模糊搖曳、界限不清的怪異光斑。這里是凡俗樵夫獵戶的禁地，是低階修士稍有不慎便會化作枯骨的險惡泥潭。

死寂。絕對的死寂。

往日里毒蟲嘶鳴、瘴獸低吼的森林，此刻靜得詭異。連最細微的風聲都消失了，仿佛連空氣都凝固、屏住了呼吸。潛伏在腐葉下的毒涎蟒僵硬如石，盤踞在樹冠陰影中的鐵爪鬼蝠收攏了肉翼，緊緊蜷縮，連那些依靠瘴氣滋生的微小飛蠓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這片森林的每一個角落，讓所有生靈匍匐戰栗，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一切的源頭，是那個突兀出現在林間空地上的少女。

她赤著一雙瑩白如玉的腳，毫不在意地踩過濕滑的腐葉與盤結的漆黑樹根。一身樣式極其簡單的素白衣裙，料子看起來甚至有些粗糙，沒有任何紋飾點綴，干凈得像初冬落下的第一捧新雪。鴉羽般的長發松松垂落，映襯得那張臉愈發小巧精致，肌膚細膩得不見一絲毛孔。最令人心顫的是那雙眼睛，大而圓，瞳仁是罕見的、極其純凈的墨黑色，像是蘊藏了整個宇宙最深沉的夜色，卻又奇異地折射出一種孩童般的懵懂與純粹，正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打量著這個對她而言陌生又脆弱的世界。

璃月，或者說，某個存在了太久太久、久到連她自己都懶得去計算時光流逝的“存在”，此刻正微微歪著頭，看著自己腳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那里，有一只指甲蓋大小、通體漆黑油亮、長著猙獰口器的毒瘴蟻。這種小東西是迷霧森林底層的“清道夫”之一，外殼堅硬，蟻酸帶著強烈的腐蝕性和神經麻痹毒素，成群結隊時，連煉氣期的修士都頗為頭疼。此刻，這只落單的毒瘴蟻正耀武揚威地揮舞著口器，試圖恐嚇這個闖入它“領地”的龐然大物，細小的復眼里閃爍著兇光。

璃月眨了眨眼。這螞蟻……有點丑，還擋路。她只是單純地覺得，挪開腳再落下有點麻煩。

于是，她非常自然地，抬起了那只赤足。

動作隨意得如同拂去一粒微塵。

就在她雪白的足底即將覆蓋那只渺小毒蟻的剎那。

“孽畜！休得傷人！”

一聲清越冷冽、蘊含著急切與憤怒的厲喝，如同驚雷般撕裂了森林詭異的死寂！

聲音未落，一道匹練似的銀色劍光已后發先至！那劍光煌煌如月華傾瀉，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鋒銳，精準無比地從璃月抬起的赤足下方不足半寸處橫掃而過！

轟——！

劍光所及，如同熱刀切過凝固的油脂。

以璃月立足之處為中心，半徑十丈之內，所有的一切——盤踞糾結的粗壯樹根、厚達尺余的腐殖層、嶙峋的黑色怪石、乃至地表之下盤踞蟄伏的毒蟲蛇豸……瞬間化為齏粉！一道深不見底、邊緣光滑如鏡的扇形溝壑憑空出現，泥土和碎末被狂暴的劍氣激蕩得沖天而起，又在半空中被無形的力量絞成更細的粉末，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灰色的雪。

劍光余勢未歇，狠狠斬在數十丈外一株數人合抱的千年毒瘴鐵木上。

嗤啦！

堅韌無比、足以抵擋普通飛劍劈砍的黝黑樹干，如同紙糊般被斜斜切開。巨樹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龐大的樹冠帶著漫天墨綠色的毒葉，轟然砸向地面，激起更大的煙塵。地面猛烈震顫，如同發生了小型地震。

璃月：“……”

她抬起的腳還懸在半空，那只目標明確、擋路的毒瘴蟻，連同它身下方圓十丈的地皮，已經徹底消失了，被那道突如其來的、熱情過度的劍光抹得干干凈凈，連點渣都沒剩下。

煙塵彌漫中，一個挺拔的身影如流光般掠至璃月身前，帶著一股清冽如雪山松風的氣息。

來人是個青年男子，身姿如出鞘利劍般挺拔孤峭。他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舊布袍，樣式極其簡潔，卻異常干凈利落，仿佛任何多余的褶皺都是對“鋒銳”二字的褻瀆。面容冷峻，線條如同刀削斧鑿，劍眉斜飛入鬢，一雙眸子亮得驚人，此刻正緊緊鎖定在璃月身上，里面翻涌著清晰可見的后怕、慶幸，以及一種……不容置疑的保護欲。

他手中握著一柄樣式同樣古樸無華的長劍，劍身狹長，色澤暗沉如古銀，此刻劍尖斜指地面，鋒刃上還殘留著一絲未曾完全散去的銀亮毫芒。

“姑娘，你沒事吧？”凌風劍尊的聲音依舊帶著冷硬的質感，但對著璃月時，卻刻意放緩放柔了幾分，生怕驚嚇到這個看起來柔弱不堪、誤入險地的少女。他的目光快速掃過璃月周身，確認她沒有沾染上一絲毒瘴，也沒有被剛才那微不足道的毒蟻所傷，緊繃的下頜線條才稍稍松弛了一絲。只是眉頭依舊緊鎖，仿佛璃月此刻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里，已經是天大的奇跡。

璃月慢慢放下懸在半空的腳，踩在溝壑邊緣新翻出的、相對干凈的泥土上。她看了看眼前這個突然出現、氣勢凌厲、滿臉寫著“你太弱小了需要保護”的青年，又低頭看了看腳下那道深不見底的劍痕，以及遠處倒塌的巨樹，最后目光落回自己那只“肇事未遂”的腳上。

她只是……想踩死一只螞蟻而已。

這動靜，是不是有點太大了？這森林里的“人”，都這么……熱情好客的嗎？

璃月那雙純黑的眸子里，極其罕見地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茫然。這感覺，就像她只是想去廚房拿個杯子喝口水，結果有人沖進來把整個廚房連帶地基都轟平了，然后還一臉嚴肅地告訴她“別碰，危險”。

“我……”璃月張了張嘴，試圖解釋一下那只螞蟻的問題。聲音帶著一種久未開口的、略顯生澀的清泠感。

“此地兇險異常，劇毒瘴氣彌漫，更有無數毒蟲兇獸潛伏！”凌風劍尊根本沒給她說完的機會，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姑娘你孤身一人，毫無修為在身，怎可擅入此等絕地？方才那只毒瘴蟻雖小，其蟻酸卻足以蝕金銷骨，麻痹神魂！若非我及時趕到，后果不堪設想！”

他一邊說著，一邊極其自然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形有意無意地將璃月護在了自己身后，警惕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劍鋒，掃視著周圍彌漫的灰白瘴氣，以及那些在更遠處陰影中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不敢靠近分毫的妖獸輪廓。仿佛這看似平靜的密林深處，潛藏著無數擇人而噬的洪荒巨獸，隨時可能撲出來傷害他身后這個“脆弱”的女孩。

璃月看著他那副如臨大敵、嚴陣以待的側影，默默地把后半句“只是想踩死它”咽了回去。

行吧。你說兇險就兇險。你說那螞蟻很厲害……那就很厲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