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的人終于走了，山林抬起頭，锃亮的眸子映著火光，左手邊的燒水壺還在咕咚咕咚冒泡。

今年冬夜格外難熬。

山林把水潑進鍋子里，順手往爐子里扔了幾塊煤，黢黑的手往毛巾上擦幾下，就這樣急匆匆出了門。

山里有狼，雖然對人沒什么危險，對羊卻是大敵。

轉回屋子后面，木門還好好的，鎖也好好的。低矮的半坡建筑，抬頭就能看到塑料棚頂上，不知哪來的蒸汽糊了一層。看不見里面的情形。地上的土凍得邦硬。

最近的雪下的少，太陽一烘烤就化成水，融入土里，再次被夜晚的寒冬凍上。

旁邊不深不淺的陷著幾個腳印。都是前幾天天氣熱的時候踩的。

松口氣，慢吞吞轉回屋里，月光是不是每一年都這么亮，照在人的臉上，像燭火一樣在月光下仔細看看，甚至能看清衣服上的絨毛。老房子在這月光下，越看越像個溫暖的巢山林，就是那只在巢里的鳥。

這屋子是從外祖父手里接下來的，經過幾個叔叔的盤剝，房子空蕩蕩，回到自己手里。外祖父為人忠厚，雖不好與人交惡，生了幾個孩子，卻一個比一個見錢眼開。山林早就對幾個叔叔的事情有所耳聞。

推開門，偌大個房間只留下一張小床，一個火爐，幾把椅子，幾張畫。這是幾個叔叔怕被他母親罵，摳摳搜搜留下來的。

他母親很早就離開這個家庭，獨自去南方打拼。對幾個弟弟的管束相當松散。

山林前幾日還在南方小城里揮灑人生，各種KTV，酒吧，哪沒去過，這幾天忽然聽了母親的話，回來收拾舊房子。

房子周圍是一大叢綠霧，上林閑下來就去周圍看看。順便拜訪隔壁鄰居。索性有時候跟他一塊去放羊。

白云團似的蹦蹦跳跳幾下就消失在眼前了，漫山遍野的綠色是羊兒無窮無盡的飼料。

鄰居也剛從城里回來不久，之前一直在城里找工作，真的找到了又一肚子火氣，怎么說也不愿意在那呆著，跟家里商量幾句，回來給家里放羊。

山林跟在他身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不知聊了些什么，身邊人健康的膚色和山林天生的黑皮讓人覺得兩人一看就能說上話，這幾天天氣暖和，山林扛出屋里的被子——上好緞子的被套，當時祖父家不知過的多好，自己怎么沒沾上光。

父母親是南方工作的時候認識的，相互之間陪了好幾年，共同闖下個小廠子，這才風風火火回家領證。之前聽母親閑時嘮叨過——那是一個大雪天，他們兩人淋得像雪人，剛敲門，祖父都認不出自己孩子，那天兩人都凍的臉色發青，緩了好半天。

吊兒郎當躺在床上刷新聞，被子隨意堆在身邊。冷不丁冒出個消息——母親大人要去度假兩個月，老家大小事務都交給山林，整個人安安靜靜的看了信息好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是打算把自己扔山里了。

心臟突突直跳，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

當天晚上，山老爺刮了一夜風，山林早上爬起來看外面情況，倒霉鄰居正在修補被大風吹走的羊圈頂棚。像折紙一樣松松垮垮堆在一邊的就是原來的棚子。這會子只有自己一個人，修補東西就沒辦法好好放羊，羊群松松散散稀稀拉拉才剛出發，邊走邊排出羊糞蛋。山林識趣的留下給他幫忙。

鄰居安心去放羊。這下輪到山林思考人生，之前只有捏泥人的經驗，錘子螺絲之類的東西了解并不多，上午9點多，太陽還挺好。山林對著修補視頻研究。咣咣幾下修補好頂棚，怕不結實，多打一圈螺絲。

沒事情干了，整個人開始郁悶。太陽落山。

鄰居傍晚趕羊回來，山林還守在那刷手機。麻利的把羊趕進去，山林還沒走。

“哥們仗義，改天請你吃飯。”

山林推脫“你走的時候鎖沒在這，怕出什么事，就一直在這守著。”

鄰居斜眼睛看掛在門上的鎖，沒說話。

山林順著目光看過去。大老爺們也不好意思了。總不能跟別人說自己有煩心事兒。

說完話便要走。鄰居拉住他的胳膊。

抬眼看著這人——黑發紅唇，眼亮眉黑，大有一種老老實實珠玉滿堂的意思。

咔咔上鎖。鑰匙拔下來。準備帶山林回去吃飯。山林一面推辭一面掙脫，像被獵人帶回去的兔子。手臂獲得放松，跑得比兔子快。

幾乎同一時間，鄰居抬腿跑。追了幾步，停下。看山林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壓不下去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