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我們不再仰望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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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序章 論偽神的本質
文明的第一聲啼哭,是對未知的尖叫。
當原始人第一次看見閃電劈開巨樹,當第一個部落因干旱倒下第十具尸體,他們的大腦會在恐懼中分泌多巴胺,將隨機的自然現象編織成有意圖的“神之意志”。這不是偶然,而是生物求生的本能——我們的顳葉天生擅長在無序中識別面孔,我們的前額葉執著于為痛苦找到因果。
于是,第一尊偽神誕生了:可能是洞穴壁畫上扭曲的巨鹿,可能是部落長老口中會說話的石頭。它是文明的胎盤,包裹著尚未成熟的認知胎兒,讓顫抖的人類敢在黑夜中閉上雙眼,相信“神的注視”是比野獸更強大的守護。
偽神斷奶之日,便是權力掌權之時。
祭司發現,當他宣稱“神要活人獻祭”時,部落成員會無條件奉上俘虜;國王懂得,將自己加冕為“神之子”后,子民的脊背會彎得更低。神從恐懼的產物,變成了秩序的模具——埃及法老用“瑪特女神”的羽毛稱量心臟,實為給奴隸套上道德枷鎖;中世紀教會用“地獄之火”恐嚇信眾,不過是為了壟斷救贖的鑰匙。
看哪,神廟的地基里埋著多少反抗者的骸骨,圣書的字縫間藏著多少祭司的謊言。偽神的茁壯成長,靠的是文明自身的血肉喂養,它不是天上的太陽,而是地上的吸血水蛭,吸走質疑的鮮血,吐出順從的黏液。
但文明終將長出智齒。
當伽利略的望遠鏡指向木星衛星,當達爾文的甲蟲爬過神創論的廢墟,偽神的皮膚開始皸裂。人類用手術刀切開祭司長袍,發現里面裹著的不過是恐懼的骸骨;用計算機模擬神諭生成,證明“啟示”只是概率的骰子。
此刻的偽神如同衰老的君王,在科技的宮殿里茍延殘喘,卻仍要抓住最后一絲權柄——有人將“神”裝進 AI芯片,用算法生成禱文;有人把“神性”注入 VR世界,讓信徒在虛擬祭壇前跪拜。但無論披上怎樣的新衣,偽神的本質從未改變:它是文明不愿承認自己長大的哭聲,是拒絕斷奶的巨嬰對母親子宮的執念。
終有一日,最后一個信徒會合上圣書,最后一座神廟會倒塌在麥田里。
偽神的尸體不會腐爛,而會變成宇宙的塵埃——埃及的拉神將化作沙漠中的石英砂,瑪雅的羽蛇神會碎成雨林里的腐葉土。它們曾是文明的胎盤、權力的乳汁、認知的枷鎖,最終都將回歸最本真的模樣:
一塊被閃電劈開的石頭,
一叢因致幻劑盛開的苔蘚,
一段被誤解的地質運動,
一場集體大腦皮層的電流痙攣。
然而,在偽神的尸堆上,我們終將看見最殘酷也最美麗的真相:
神從未存在,卻又從未離開。
它是第一個原始人仰望星空時眼里的星光,
是第一個詩人為愛情寫下的謊言,
是第一個科學家在實驗室里祈禱的巧合,
是每個孩子第一次問“為什么”時揚起的臉。
偽神的本質,是人類對“超越性”的永恒渴望——我們永遠需要一個比自己更強大的存在,不是為了跪拜,而是為了確定:
我們的渺小,值得被更大的意義稱量;
我們的短暫,值得被更久的時間記住;
我們的孤獨,值得被更遼闊的存在聽見。
.....
海拔 8000米的雪崖裂縫里,沈巍的登山鎬在冰面擦出火星。零下 40度的狂風撕碎沖鋒衣袖口時,他看見睫毛上的冰晶突然分裂,折射出十九個文明的神性殘影:北歐瓦爾基里的銀翼、埃及貝努鳥的金羽、中國燭龍的赤瞳——這些被他在《尋神錄》里拆解過的符號,此刻正順著血流涌進瞳孔。
浸滿血的筆記本貼著鎖骨,藍閃蝶翅膀從紙頁間滑落。三個月前在亞馬孫雨林撿到的這枚翅膀,翅脈紋路竟與XZ古格遺址的星圖完全重合,此刻正隨著他的下墜劃出熒光軌跡。
“你找到神了嗎?“
聲音從冰川深處浮起,混著日語的清冽、阿拉伯語的喉音、蘇美爾語的泥板質感。沈巍凍僵的手指在雪地上劃出“神“字第一筆,暴風雪卻突然撕開云層,將未完成的字跡卷向深淵。冰層下的赭紅色刻痕就此暴露:三只重疊的手掌托著圓圈,與他在西伯利亞發現的尼安德特人巖畫分毫不差——那正是《尋神錄》扉頁上“最初神形“的原型。
雪崩的轟鳴蓋過心跳時,他終于看清冰層里嵌著半枚鉛幣:雅典衛城出土的雅典娜頭像,貓頭鷹的瞳孔正凝視著三萬年后的自己。藍閃蝶翅膀墜入雪縫的瞬間,翅尖熒光恰好映在石刻中央——那里,三萬年前的某雙手,也畫下了同樣的熒光藍。
誰在問這個問題?
沈巍的意識開始模糊,最后看見的是冰晶中浮動的無數個自己:在雅典調試青銅鏡的青年、在恒河撫摸人皮經文的中年、在北極圈記錄尤彌爾基因的學者。每個“他“眼中都倒映著同一幅畫面:原始石刻旁,《尋神錄》殘頁上的血字正被雪水浸透,顯露出下層的楔形文字——那是蘇美爾人記載的第一次神諭,與他的筆記重疊成完美的鏡像。
雪崖重歸寂靜,只有風在翻動那本染血的筆記。某頁邊角的“神“字已被覆蓋,卻在冰晶融化時,讓三萬年前的星光,照進了二十七個文明的瞳孔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