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梆子聲蕩過三重檐角時，我正用孔雀金線串著算盤珠。柜臺上的紅玉髓映著琉璃燈，恍惚看去像團凝固的血。阿蠻突然從梁上躍下，青綠裙擺掃翻了朱砂盞，胭脂色的粉末在賬冊上洇出鳳凰垂翼的紋樣。

“掌柜的，有東西在叩門。“

她耳墜上的貓兒眼石泛著幽光，照見門縫滲入的銀藍色水漬。那不是雨水，每滴都裹著磷火，蜿蜒成《山海經》里記載的龍伯國密紋。我數到第七個渦旋時，整座客棧的地磚突然翻轉，露出底下青銅澆鑄的二十八宿圖。

“貴客既至，何不...“

話未說完，十二連珠鈴齊齊炸裂。陰風卷著海腥味撲滅所有燈燭，黑暗中有瓷罐滾動的聲響。我并指劃亮龍骨秤，青熒火光照見個素衣女子跪在門檻外，懷中青瓷罐正不斷滲出黑水，將她的鮫綃裙裾蝕成千瘡百孔。

“三百年修為，換此物永世封存。“

她抬頭時，冪籬垂紗被風掀起半邊。左眼是南海鮫人特有的碎金瞳，右眼卻渾濁如泥潭，眼白處游動著相柳的雙頭蛇影。我撥動紅玉算盤，瑪瑙珠相撞聲里浮現金色契文，映出她掌心暗藏的禁術烙印。

“南海鮫綃宮的避水訣，可鎮不住相柳的怨氣。“我屈指彈飛企圖纏上秤桿的蛇影，“再加你靈臺三寸的鮫珠。“

女子渾身劇震，珊瑚色的長發無風自動。她顫抖著扯斷腰間殷紅絲絳，珊瑚珠墜地成血：“那便加上這個。“

我俯身拾珠，卻在觸及的剎那窺見血色幻象——月夜下的珊瑚宮正在崩塌，鮫人皇族的殘肢漂浮在墨色海水中。當畫面定格在某個戴青銅面具的身影時，珠子突然在我掌心龜裂，露出內里半枚龍鱗。

“成交。“

鎏金賬冊翻至空白頁，朱砂字跡隨她血印浮現。青瓷罐沉入地磚時，整座客棧響起鎖鏈絞動的轟鳴，像是遠古巨獸在深淵翻身。阿蠻突然炸毛躍上博古架，利爪指向西墻《酆都夜宴圖》——畫中忘川竟開始逆流，孟婆湯碗里映出我們方才締約的場景。

“掌柜的，罐子在哭。“

本該封印的瓷罐赫然出現在多寶格上，裂紋中伸出青銅鎖鏈，正將《夜宴圖》里的鬼差拖入罐中。我甩出賬冊封住裂隙，卻見罐底浮現火焰紋，與我后頸突然灼痛的胎記一模一樣。

子時的霧氣漫進窗欞，在青磚地面凝成讖語：“亥水破酉金，龍蛇起陸時“。檐角殘鈴突然齊鳴，暴雨裹著雷火傾盆而下，卻在客棧三丈外懸停——那不是雨，而是燃燒的青銅箭鏃。

“巡夜人奉旨，查禁幽冥之物。“

玄衣人踏著箭雨落在庭中，陌刀劃出的血痕斬斷了因果線。阿蠻化作黑豹攔在門前，卻被刀氣削去半截尾毛。我按住蠢蠢欲動的龍骨秤，看他擲來件信物——師父的青玉流蘇上，平安扣已換成刻滿往生咒的頭骨。

“驗契。“我將流蘇按在賬冊，朱砂字突然滲出血珠，“還是說，你們連千機坊的規矩都要破？“

回應我的是陌刀破空聲。相柳殘魂趁機暴起，客棧地磚盡數翻轉。在青銅板顯露的瞬間，我看見了驚悚真相——那些鎮壓兇獸的鎖鏈末端，竟全部沒入我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