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春，上海法租界。

沈家公館張燈結彩，紅綢從門口一路鋪到大廳。

我穿著西式婚紗站在鏡前，母親正為我戴上從嫁妝里拆出的十八顆南海珍珠，叮囑要“壓住新娘子的福氣“。

鏡中的女子眉眼如畫，唇若點朱，只是眼中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見微，今日是你大喜之日，該高興才是。」母親撫著我的肩，聲音輕柔。

我勉強扯出一抹笑：「娘，我高興的。」

樓下傳來喧鬧聲，是迎親的隊伍到了。我聽見父親與人寒暄，聽見喜娘高聲說著吉祥話，聽見那個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方既白來了。

方既白，我的未婚夫，上海方氏錢莊的少主，也是父親口中「溫潤如玉」的青年。我們相識于三年前的一場舞會，他的出場，便是吸引人的。

水晶吊燈突然晃了晃。

眾人回首，見方既白正倚著意大利大理石柱調試懷表。

他穿著最時興的銀灰色三件套，可襟前卻別著枚景泰藍蟋蟀扣——方家老太爺當年斗蟲贏下外灘半條街的憑證。

「方公子來遲該罰酒！」紗廠千金剛遞上香檳，卻見他從懷表后摸出片帶血梧桐葉。

「法租界第七棵梧桐，」他忽然用德語對德領事低語，「您要找的東西...」領事手中酒杯「咔」地裂了道紋。

回過神來。

「新娘子準備好了嗎？新郎官可等不及了！」喜娘推門進來，滿臉堆笑。

母親為我蓋上頭紗，我的視線頓時被一層朦朧的白霧籠罩。在眾人的簇擁下，我緩步下樓，心跳如擂鼓。

當我的手被交到既白手中時，透過薄紗，我看見他眼中的溫柔與堅定。他的手心溫熱干燥，輕輕握了握我的手指，像是在無聲地說：別怕，有我在。

婚禮采用中西合璧的形式。

我們先在教堂交換戒指，又在沈家公館行了傳統禮儀。

見微穿著正紅蘇繡龍鳳褂，金線在燭火下流淌如血，珍珠面簾隨著她的呼吸輕顫。

既白的手在掀蓋頭時發抖。

他穿著她繡的杭綢里衣，第三顆盤扣縫歪了，硌著心口發疼。

“禮成——“

歡呼聲中，窗外突然傳來報童的叫賣：“日軍華北增兵！“

喜燭爆了個燈花。

見微的指尖在交杯酒下與他緊扣，玻璃杯倒映著滿堂錦繡，也映出既白眼中一閃而過的陰翳。

回到新房后，當他掀開我的珍珠頭紗，俯身吻下來時，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和陽光的氣息。

「方太太。」他在我耳邊低語，聲音里帶著笑意。

賓客們舉杯祝賀，觥籌交錯間，我看見父親與幾位商界人士低聲交談，不時看向既白，眼中既有欣賞又有憂慮。我知道他們在說什么——時局動蕩，日本人虎視眈眈，而既白家的錢莊早已引起各方覬覦。

「別擔心。」既白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安，攬住我的腰。

新婚之夜，我們在法租界的小洋房里點燃紅燭。

交杯時，玻璃杯突然碎裂。

既白從背后環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一同望著窗外的月色。

「見微，你知道嫁給我意味著什么。」他的聲音低沉，「這世道不太平，我可能給不了你安穩的生活。」

我轉身面對他，手指輕撫他緊鎖的眉頭：「我要的不是安穩，是你。」

他嘆息一聲，將我擁入懷中。

那一刻，我以為我們的愛情足以抵擋世間一切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