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燒，喜樂聲聲，阮家大宅今日張燈結彩，處處貼著大紅喜字。可那喜樂聲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又像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聽得人脊背發涼。

“小姐，該梳妝了。“丫鬟小翠的聲音顫抖著，手里捧著一件大紅嫁衣，那嫁衣紅得刺眼，像是用血染成的。

阮清荷坐在銅鏡前，鏡中的她面色蒼白如紙，一雙杏眼里盛滿了恐懼。她緩緩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指尖冰涼。

“我不嫁。“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那是個死人啊...“

小翠“撲通“一聲跪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小姐，老爺說了，您若不嫁，咱們阮家上下三十八口，一個都活不成啊！那宋家是什么人家？他爹是手握重兵的宋大帥，雖然宋少爺已經...已經去了，可這門親事是宋大帥親口定的，誰敢說個不字？“

清荷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三天前，父親將她叫到書房，告訴她必須與宋家獨子宋玉書結親。可那宋玉書半月前就已經死了——據說是突發急病暴斃。這門親事，是冥婚。

“小姐...“小翠顫抖著為她梳頭，“聽說宋少爺死的時候才二十二歲，連媳婦都沒娶就走了，宋大帥心疼得不行，這才...“

“這才找了個活人給他陪葬？“清荷冷笑一聲，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

門外傳來腳步聲，阮老爺陰沉著臉走進來：“吉時快到了，怎么還沒準備好？“

清荷猛地站起身，嫁衣滑落在地：“爹！我是您親生女兒啊！您當真要讓我嫁給一個死人？“

阮老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又變得冰冷：“清荷，宋大帥說了，只要你乖乖完成儀式，他保我阮家生意十年無憂。你若不去，明日我阮家就會家破人亡！“他壓低聲音，“你以為我愿意？可這世道，我們這些商人，在軍閥眼里連條狗都不如！“

清荷渾身發抖，她知道父親說的沒錯。這亂世之中，槍桿子就是王法。宋大帥手握重兵，要碾死阮家就像碾死一只螞蟻。

“穿好嫁衣。“阮老爺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小翠哭著為清荷穿上那件血紅嫁衣，又在她蒼白的臉上抹上胭脂。鏡中的新娘美得驚人，卻也死氣沉沉，像個精致的紙人。

“小姐，聽說...聽說宋少爺生前是個俊朗的讀書人，還留過洋...“小翠試圖安慰她。

清荷閉上眼睛。俊朗又如何？讀書人又如何？終究是個死人。

喜樂聲越來越近，夾雜著詭異的嗩吶聲。清荷被攙扶著走出閨房，院子里站滿了人，卻安靜得可怕。她偷偷掀起蓋頭一角，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那些“賓客“個個面色慘白，臉頰上涂著兩團夸張的腮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

紙人！全是紙扎的人！

清荷雙腿一軟，險些跌倒，被兩旁不知何時出現的嬤嬤死死架住。那兩個嬤嬤的手冰冷僵硬，像是...像是死人的手。

“新娘子到——“司儀拖長聲音喊道，那聲音不似人聲，倒像是夜梟的啼叫。

清荷被架著走過長長的回廊，每走一步，心就沉一分。回廊盡頭是正廳，廳內燭火通明，卻透著陰森的綠光。主位上坐著一個身穿軍裝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宋大帥。他身旁空著一個位置，上面擺著一個牌位——“愛子宋玉書之靈位“。

最恐怖的是，牌位旁站著一個身穿喜服的高大男子，蓋著紅蓋頭，一動不動。

那...那就是她的“丈夫“？

“一拜天地——“

清荷被強行按著跪下，對著門外漆黑的夜空磕頭。她能感覺到身旁那個“人“也在行禮，卻聽不見一絲呼吸聲。

“二拜高堂——“

轉向宋大帥時，清荷看見這位軍閥眼中竟含著淚光。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玉書啊，爹給你娶媳婦了，你安心去吧...“

“夫妻對拜——“

清荷被轉過來，面對那個蓋著紅蓋頭的“新郎“。嬤嬤掀開新郎的蓋頭，清荷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那是一個做工極為精致的紙人，臉上畫著俊美的五官，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對她笑。

“送入洞房——“

清荷幾乎是被拖進新房的。房門“砰“地一聲關上，她癱軟在地，這才發現新房布置得與尋常婚房無異——大紅喜被，鴛鴦枕，桌上擺著合巹酒和子孫餑餑。唯一不同的是，床頭掛著一幅巨大的新郎畫像，畫中的年輕人眉目如畫，卻透著說不出的陰森。

清荷縮在墻角，死死盯著那幅畫像。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畫中人的眼睛在跟著她移動。

夜深了，燭火搖曳，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清荷又餓又累，卻不敢閉眼。忽然，她聽見“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一條縫。

“誰？“她顫聲問道。

沒有回答，只有一陣陰冷的風吹進來，燭火劇烈晃動。清荷驚恐地看見，桌上的酒杯自己倒滿了酒，然后緩緩升起，懸浮在空中，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端著。

“喝...下...去...“一個飄忽的聲音在房中回蕩。

清荷拼命搖頭，那酒杯卻向她飄來，強行抵在她唇邊。冰涼的液體灌入喉嚨，帶著腐朽的味道。她劇烈咳嗽，感覺一股寒意從胃里擴散到全身。

“夫...君...請...掀...蓋...頭...“

清荷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自己掀開了紅蓋頭。她絕望地看向那幅畫像，驚駭地發現畫中人的嘴角慢慢上揚，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啊——“清荷終于崩潰，尖叫起來。

尖叫聲中，畫像突然燃燒起來，眨眼間化為灰燼。與此同時，床上的大紅喜被鼓起，像是有什么東西從里面緩緩坐起。

清荷瞪大眼睛，看著被子滑落，露出一個身穿喜服的背影——那是一個真人，不是紙人！

背影慢慢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慘白卻俊美的臉——正是畫像中的宋玉書！只是此刻的他，眼中沒有眼白，只有漆黑一片。

“娘子...“他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為夫...來遲了...“

清荷想逃，卻發現身體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人“飄下床，向她走來。他走路的樣子很奇怪，腳尖不著地，像是飄在空中。

宋玉書停在她面前，伸出冰冷的手撫上她的臉：“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他的手指滑過她的嘴唇，“你好美...比我想象的還要美...“

清荷渾身發抖，眼淚無聲滑落。宋玉書突然皺眉，收回手：“你在哭？不愿意嫁給我？“

“你...你已經死了...“清荷鼓起勇氣說道。

宋玉書的表情瞬間變得猙獰：“死了？誰說我死了？“他猛地抓住清荷的手腕，“你摸摸，我是熱的！“

清荷的手被他強行按在胸口——那里一片冰冷，沒有心跳。

“不...不可能...“宋玉書松開她，踉蹌后退，“我明明還活著...爹說只是給我找了個媳婦...“

清荷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宋玉書呆立在原地，眼中的黑色漸漸褪去，露出正常的眼白。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后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我想起來了...那碗藥...爹給我的那碗藥！“

他猛地沖向梳妝臺的鏡子，鏡中卻空無一物。宋玉書絕望地跪倒在地：“爹...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清荷心中的恐懼竟被一絲憐憫取代。她小心翼翼地問：“什么藥？“

宋玉書抬起頭，眼中流下兩行血淚：“我反對爹強征壯丁，他生氣了...那天晚上，他親自端來一碗藥，說是補湯...我喝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苦笑，“原來如此...他殺了我，又給我娶親...是為了什么？“

就在這時，房門被猛地推開，阮老爺和宋大帥站在門口。宋大帥手中拿著一把桃木劍，劍尖滴著黑血。

“果然醒了。“宋大帥冷笑道，“道長說得沒錯，冥婚果然能喚醒亡魂。“

清荷驚恐地看著父親：“爹？這是怎么回事？“

阮老爺避開她的目光：“清荷...別怪我...宋大帥答應給我長生不老藥...只要...只要用你的命做引子...“

宋玉書擋在清荷面前：“爹！你瘋了？你已經殺了我，還要害無辜的人？“

宋大帥的表情變得猙獰：“你懂什么？我養你這么大，你卻不聽我的話，處處與我作對！那些賤民的命算什么？你竟然為了他們頂撞我！“他舉起桃木劍，“道長說了，只要用冥婚新娘的心頭血，就能煉成長生藥。至于你...既然醒了，就再死一次吧！“

清荷終于明白了這場冥婚的真正目的——她不是來當新娘的，她是祭品！

宋玉書轉身抓住清荷的手：“跑！“

兩人沖出房門，卻發現院子里站滿了紙人仆役，個個手持利刃。宋大帥的笑聲從身后傳來：“跑？往哪跑？這宅子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

清荷絕望地發現，整個阮家大宅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靈堂，到處掛著白幡，她的“婚禮“竟是在靈堂中舉行的！

宋玉書的手突然變得滾燙，他低聲道：“清荷，你信我嗎？“

清荷看著他漆黑的眼睛，不知為何點了點頭。

“好。“宋玉書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塞給她，“這是我家祖傳的鎮邪刀，能殺鬼也能殺人。等會兒我會拖住他們，你找機會逃出去。“

“那你呢？“

宋玉書苦笑：“我已經死了，還能死到哪里去？“他忽然俯身，在清荷唇上輕輕一吻，“對不起，連累你了。“

清荷還未來得及反應，宋玉書已經轉身撲向宋大帥。父子倆扭打在一起，宋大帥的桃木劍刺入宋玉書的胸口，黑血噴涌而出。

“清荷，快走！“宋玉書嘶吼著。

清荷握緊匕首，沖向院門。紙人們向她撲來，她胡亂揮舞匕首，被刺中的紙人竟發出凄厲的慘叫，化為灰燼。

就在她即將沖出大門的瞬間，身后傳來阮老爺的喊聲：“清荷！別走！爹求你了！“

清荷回頭，看見父親跪在地上，老淚縱橫：“爹是被逼的...宋大帥拿全家人性命要挾我...你若不答應，他就要殺光阮家上下啊！“

宋大帥一腳踢開奄奄一息的宋玉書，冷笑道：“阮老兒，現在裝什么好人？不是你主動找上我，說愿意用女兒換長生藥嗎？“

清荷如遭雷擊，看向父親的眼神充滿絕望：“爹...他說的是真的？“

阮老爺癱坐在地，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宋玉書的“尸體“突然暴起，從背后撲倒宋大帥。兩人滾作一團，宋玉書大喊：“清荷！記住，無論發生什么，天亮前不要回來！“

清荷咬牙轉身，沖出了阮家大宅。身后傳來宋大帥的怒吼和父親的慘叫，還有宋玉書最后的聲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