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濟大學設計創意學院的走廊里，林星遙的帆布鞋踩在瓷磚上發出急促的噠噠聲。她懷里抱著的圖紙被六月梅雨浸得發軟，梔子花香混著打印機的油墨味在鼻腔橫沖直撞。拐角處突然撞上抱著模型的同學，石膏碎屑簌簌落在她發頂，像撒了把初冬的薄雪。

“林同學，商業綜合體的中庭設計要體現科技感，不是讓你堆砌不銹鋼裝飾！“評審老師將激光筆戳在效果圖上，紅點在玻璃穹頂與垂直森林間跳動，“還有二十分鐘修改時間，下一組等著呢。“后排傳來竊笑，有人用鉛筆戳了戳前排男生：“快看，她又在數位板上畫古風小哥哥。“

指尖在觸控筆上捏出青白，林星遙盯著屏幕上被否決的第三版方案。屏幕藍光映得她眼下青黑更甚，那是連續三晚通宵的印記——凌晨三點給中庭加裝智能霧化玻璃，五點又忍不住給畫中公子添了件月白披風。右手邊數位板還亮著未完成的古風立繪，青衫公子執傘立于虹橋，衣袂被雨水浸得透亮。這是她給《江南百景圖》同人本畫的最后一頁，委托方要求“要能當游戲登錄界面“的精度，而她的畢業設計卻連甲方爸爸最基本的“通透感“都達不到。

“星遙！“閨蜜蘇棠踹開虛掩的教室門，馬尾辮上沾著片銀杏葉，“你讓我找的青金石顏料，在老城隍廟那家古玩店……“話音戛然而止，蘇棠看著投影幕布上并列的兩個界面——左側是冷硬的商業綜合體剖面圖，右側是氤氳著水汽的古風畫卷，紅藍雙色光標在兩個世界間交替閃爍。“祖宗，你還在用分屏改方案？“她突然抓起桌上的美工刀，在方案圖邊緣割開道裂口，“透光鋁板加鏡面不銹鋼，你當這是給外星人建太空艙？“

林星遙把額發捋到耳后，露出耳骨上綴著的銀杏葉耳釘——那是用畢業設計廢料DIY的，銀絲纏繞著曬干的真銀杏葉。“甲方說中庭要像蘋果旗艦店那樣通透，但商業街又想要新天地石庫門的調性……“她忽然抓起數位筆在方案圖角落勾畫，墨色線條游走成江南屋檐的輪廓，“或許可以把光伏玻璃做成瓦片造型？“指尖在觸控筆上收攏，掌心被美工刀劃出的細小傷口又開始滲血。

蘇棠盯著她眼下的青黑嘆氣，把溫熱的豆漿塞進她手里：“你上周接的《未定事件簿》同人本怎么辦？委托方催稿都催到微博超話了。“豆漿杯身凝著水珠，在她虎口處蜿蜒成小溪，恍惚間竟與畫中虹橋下的流水重疊。

“已經和單主商量延后三天。“林星遙灌下半杯豆漿，糖精的甜膩沖得她皺眉。舌尖抵住上顎，她突然想起委托方特別要求的“要有破碎感“，此刻口腔里殘留的廉價甜味，倒像是把畫中人的心事都嘗了個遍。“等答辯完，我能在出租屋畫三天三夜。“她說話時觸控筆沒停，給青衫公子添上幾縷被風吹亂的發絲，畫中人的眉眼竟與她有幾分相似——都是被現實揉皺又強撐著舒展的模樣。

走出校門時，細密的雨絲織成簾幕。雨滴在圖紙邊緣綻開深色墨花，她想起導師說“設計要像雨水，既能浸潤磚石也要能匯入江河“，可她此刻只覺得自己是困在塑料膜里的水珠，左右都是窒息。林星遙把圖紙護在懷里，看蘇棠撐開透明傘上跳動的雨珠。傘骨是竹節造型，傘面印著水墨山水，那是她們去年在景德鎮寫生時買的文創產品。當時誰又能想到，不過一年光景，畫里的煙雨就成了要拼命逃離的牢籠。

手機在帆布包里震動，彈出面試通過的郵件——陸家嘴那家主攻商業綜合體的設計公司，終于向她遞來橄欖枝。郵件附件里的設計規范足足三十八頁，她草草下拉便見“品牌調性統一““消費動線優化“等字眼刺得眼睛發酸。懷里的畢業設計突然重若千鈞，圖紙邊緣蜷曲著頂住肋骨，像塊燒紅的炭。

“恭喜啊林大設計師！“蘇棠撞了下她肩膀，運動鞋踩進水洼濺起泥點，“以后是不是要叫你陸家嘴林工了？“

雨幕中，林星遙忽然想起畫到凌晨三點的那個雨夜。當時宿舍斷電，她舉著臺燈趴在走廊改圖，畫中青衫公子執傘立于虹橋的場景突然闖入腦海——那人眉眼與她有七分相似，傘骨卻是用畢業設計的模型廢料拼的。此刻懷里的圖紙硌得生疼，她蜷縮在宿舍鐵架床上聽著雨打空調外機的聲音，在畫布上落下最后一句題詞：

“縱使身困水泥森林，仍想為你繪一場江南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