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 3月 20日上午 9:03江北新區安置房工地

挖掘機的鐵齒咬進第十塊混凝土板時，整塊預制板發出瓷器開裂般的脆響。操作員王建國的拇指在操作桿上猛地抽搐，安全帽檐上的汗滴恰好砸在儀表盤的裂痕上，暈開一片水漬。他看見裂縫里滲出的液體不是清水，而是暗紅的、帶著絮狀沉淀的粘稠物質，像極了老婆熬糊的紅豆湯。

“停！“旁站的監工李福貴突然揮手。這個總把安全帽扣到眉毛上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盯著裂縫里滲出的血絲，喉結在洗得發白的工服領口滾動。混凝土塊中間隱約露出一段青紫色的皮膚，皮膚表面有不規則的凸起，像是某種紋身在水泥的擠壓下變形扭曲。

五分鐘后，轄區派出所的巡邏車鳴著警笛開進工地。年輕民警蹲在碎塊前拍照時，閃光燈照亮了混凝土內部的蜂窩狀氣孔——在某個氣孔深處，半截指甲蓋大小的皮膚組織正滲出黑褐色液體，甲床邊緣還殘留著靛藍色的染料痕跡。

上午 10:17市公安局刑警支隊

陳默的手指在辦公桌上敲出急促的節奏，目光掃過現場發來的照片。第十張特寫讓他太陽穴猛地一跳：混凝土碎塊里嵌著半枚銹蝕的鐵釘，釘帽周圍凝結著暗黃色的脂肪組織，像是有人故意用鐵釘將尸體固定在模具中。

“頭，現場初步判斷是預制板里澆筑了人體。“新人林小羽抱著文件夾闖進來，警服領口還沾著工地帶回來的水泥灰，“預制板來自宏遠建材廠，三個月前供給這個安置房項目。現在技術科正在清理混凝土，估計下午能見到尸體全貌。“

陳默抓起外套：“通知法醫科，我要親自看現場。“他經過走廊時，墻上橫幅被穿堂風掀起邊角，露出底下斑駁的舊標語。三年前那場轟動的“雷霆行動“后，江北市表面上銷聲匿跡，卻像埋在地下的腐根，總在陰雨天滲出腥臭。

中午 12:03工地臨時勘查區

藍色防水布下，混凝土碎塊被切成二十厘米見方的小塊，碼放在金屬托盤上。法醫張嵐正戴著護目鏡，用高壓水槍沖洗最后一塊殘片。水流沖掉表面水泥的瞬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倒吸冷氣的聲音——一具蜷縮成胎兒狀的男性尸體逐漸顯形，背部皮膚與混凝土完全黏合，脊椎處插著三根十厘米長的鋼釘，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受難者。

“死亡時間至少一年以上。“張嵐的鑷子夾起一塊脫落的皮膚組織，底下露出青黑色的紋身輪廓，“混凝土的堿性環境讓尸體形成皂化，反而保存了部分皮膚特征。你們看這里——“她指向尸體右肩，被水泥擠壓變形的皮膚上，隱約能辨認出半只展翅的烏鴉，烏鴉爪子抓著一把生銹的扳手。

陳默的瞳孔收縮。這個紋身圖案，和三年前中搗毀的團伙標記高度相似。那個以建筑行業為依托的黑惡團伙，曾用扳手打斷過三十七根受害者的手指，最終卻因關鍵證據缺失，首犯周明遠僅以尋釁滋事罪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上個月剛剛刑滿釋放。

“注意看尸體四肢。“張嵐用解剖刀輕輕劃開粘連的水泥，露出死者手腕和腳踝處的環形凹陷，“有被鐵鏈長期束縛的痕跡，膝蓋和肘關節內側的皮下組織有大量玻璃碴殘留，應該是被人用碎玻璃反復毆打所致。最致命的傷在這里——“她指向死者太陽穴位置，水泥中嵌著半截斷裂的鋼釘，釘頭呈不規則扭曲，“是被人用錘子釘入顱內，一擊致命。“

林小羽突然指著尸體腰部：“陳隊，這里有個編號！“在死者右側腰眼處，水泥表面凹凸著一串數字：20130917-03。技術科科長老吳湊近觀察：“像是澆筑時用鋼印壓上去的，應該是預制板的生產編號。20130917是生產日期，03可能是生產線代號。“

陳默掏出手機，撥通了市建委的電話。十分鐘后他臉色鐵青：“2013年 9月，宏遠建材廠確實有三條生產線，但編號 03的生產線在當年 8月就因違規操作被查封了。“他轉身看向遠處正在接受詢問的監工李福貴，對方接觸到他的目光時，立刻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下午 3:48殯儀館停尸房

不銹鋼解剖臺上，尸體已經完全脫離混凝土。死者身高約 175cm，年齡 30-35歲，牙齒磨損嚴重，左手小指缺失——正是成員標志性的“斷指懲戒“。陳默看著張嵐用橡膠手套捏住死者手腕，突然發現其虎口處有新鮮的擦傷，傷口邊緣還沾著微量混凝土粉末。

“不對。“陳默皺眉，“皂化尸體的皮膚應該呈現蠟樣光澤，但他虎口的擦傷沒有皂化現象，說明受傷時間在被澆筑之后。“張嵐湊近觀察，突然驚呼：“傷口里有活性細胞！這說明他被澆筑時可能還活著，在混凝土凝固過程中試圖掙扎，指甲摳進水泥里留下了傷口！“

解剖室的燈光突然暗了兩秒。陳默盯著尸體扭曲的手指，仿佛看見某個雨夜，一個被打斷手指的男人被扔進預制板模具，手腳被鋼釘固定在模板上。混凝土從上方傾倒而下時，他或許還能發出 muffled的慘叫，但很快就被水泥的悶響淹沒。當意識逐漸被堿性物質侵蝕時，他的最后一口呼吸，應該凝成了混凝土里某個微小的氣泡。

“查指紋和 DNA。“陳默脫下手套，“重點比對三年前失蹤的建筑工人。另外，通知經偵部門，查宏遠建材廠 2022年 9月的生產記錄，特別是編號 03生產線的違規使用情況。“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停著的宏遠集團救護車，車身上的“誠信筑家“四個紅字正在暮色中褪色。

晚上 7:02宏遠集團總部

周明遠的手指在大班臺上敲出和陳默相同的節奏。辦公桌上的臺燈將他的影子投在背后的錦旗墻上，“江北市優秀企業家“的銅牌在陰影里泛著冷光。手機第三次震動時，他終于接起電話，聽筒里傳來李福貴顫抖的聲音：“老板，警察發現尸體了，還有那個編號......“

“慌什么？“周明遠打斷他，目光掃過桌上的文件夾，里面是宏遠建材廠 2022年的假賬，“編號是模具老化導致的，質檢報告里不是寫了嗎？“他突然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接著是林小羽的聲音：“我們是刑警隊的，需要找李福貴了解情況......“

電話被掛斷的瞬間，周明遠按下了桌下的保密電話。當對方接起時，他用只有兩人能懂的暗語說：“老地方的桂花又開了。“對面沉默三秒，傳來打火機點燃的聲音：“知道了，這次別再用預制板，動靜太大。“

周明遠掛掉電話，起身走向辦公室內間。密碼鎖打開的瞬間，冷光映出墻上的照片墻——每張照片里都有一個斷指的男人，背景是不同階段的建筑工地。當指尖劃過第三張照片時，他停住了：照片里的男人正對著鏡頭笑，右肩紋著半只烏鴉，和今天新聞里播報的水泥尸體紋身一模一樣。

晚上 9:53刑警隊辦公室

陳默的白板上貼滿了線索照片。中間是那具水泥尸體的紋身拓印，周圍環繞著舊案資料、宏遠建材廠的違規記錄，以及 2022年 9月失蹤的 12名建筑工人名單。當他的紅筆圈住第 7個名字時，林小羽抱著 DNA報告沖進來：

“比對上了！死者叫趙志剛，2013年 8月入職宏遠建材廠，9月 15日之后失蹤。他哥哥趙建國今天下午在工地看到新聞，說弟弟的小指是 2021年在工地事故中被攪拌機夾斷的——但根據舊案記錄，那根本不是事故，是對拖欠賭債者的私刑。“

陳默盯著趙志剛的入職照片，突然注意到照片右下角的日期：2013年 8月 1日，正是 03生產線被查封的當天。他抽出宏遠集團當年的用工合同，發現趙志剛的崗位是“特殊工藝員“，月薪三萬——這遠高于普通工人的工資。

“走，去見周明遠。“陳默抓起外套，在走廊里與張嵐擦肩而過。法醫叫住他，遞來一張紙條：“尸體虎口的混凝土粉末檢測出來了，里面含有一種特殊添加劑，是宏遠建材廠三年前違規使用的速凝劑，已經被政府明令禁止。另外......“她壓低聲音，“死者指甲縫里有半枚指紋，不屬于他自己，正在庫里比對。“

午夜 12:07宏遠集團地下車庫

周明遠的奔馳車剛駛出地庫，后視鏡里就出現了閃爍的警燈。他將車停在路邊，看著陳默和林小羽從警車下來，突然露出微笑：“陳隊長深夜造訪，是要恭喜我出獄百天嗎？“

陳默盯著他手腕上的黃花梨手串，那是三年前骨干成員的標配：“趙志剛在你廠里干了一個月，拿三倍工資，專門負責操作被查封的 03生產線。2013年 9月 17日，他被人釘在預制板里，混凝土澆筑到一半時還活著，用斷指的手在水泥上摳出了編號。你說，他是想告訴我們什么？“

周明遠的瞳孔微微收縮，很快恢復鎮定：“陳隊長說笑了，建材廠的事我早就交給職業經理人......“話未說完，林小羽舉著手機過來：“剛收到的消息，李福貴在回家路上被車撞了，司機逃逸。醫生說他顱內出血，可能活不過今晚。“

陳默注意到周明遠握方向盤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他突然湊近，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汽油味——那是屬于混凝土攪拌機的、混合著機油和鐵銹的氣息。

“三年前你讓人打斷趙志剛的小指，三年后你讓人把他釘進預制板。“陳默的聲音像冰錐，“你以為用水泥封尸就能毀尸滅跡？趙志剛用最后一口氣留下的編號，正好是你的生日——1968年 9月 17日，03是你的代號。“

周明遠的笑容終于裂開。他突然猛踩油門，奔馳車發出刺耳的轟鳴。但陳默早有準備，前方路口的警車已經橫過來，雪亮的車燈照亮了他瞬間扭曲的臉。

當手銬扣住周明遠手腕時，陳默的手機震動，張嵐發來消息：“死者指甲縫的指紋比對上了，是宏遠集團財務總監陳天明，三年前'雷霆行動'中漏網的骨干成員。另外，我們在趙志剛的胃里發現了半顆破碎的烤瓷牙，根據磨損程度，應該是被人用扳手敲掉的——和三年前虐殺受害者的手法完全一致。“

夜雨突然落下。陳默看著被押上警車的周明遠，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自己在宏遠建材廠的攪拌機里發現的半枚帶血指甲。當時他以為那是趙志剛留下的，現在才明白，那是兇手故意留下的誘餌，讓警方誤以為已經覆滅。

而真正的水泥囚籠，從來都不是混凝土澆筑的模具，而是藏在城市鋼筋叢林里的、那些用利益和鮮血凝結成的黑色網絡。當第一滴雨水滲進趙志剛留下的編號凹痕時，陳默知道，這只是掀開了冰山一角——在更深處的黑暗里，還有無數個“趙志剛“被封在看不見的水泥板中，等待著被挖掘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