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將至，日食前夕。

銀月城。

暮色裹著最后一道余暉墜入邊境的山谷時，“黑山羊”酒館的雙開木門又一次被撞開。

陳年松木的油脂在梁柱間噼啪爆響，油脂蠟燭在銅吊燈里淌著淚。微醺女人的紅發像團移動的火焰，穿梭在擠滿腌肉桶與酒客的長桌間，陶杯撞擊聲追著她的羊毛裙擺。

角落里的吟游詩人突然撥高了魯特琴音，蓋過骰子在橡木桌上的滾動聲。紅發女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迷離著琥珀色的雙眸打量四周。

萊拉在尋找著合適的……目標。

或許是今天幸運女神向她投來了青睞的注視，她沒等太久就找到了一個很不錯的目標——

坐在酒館角落里的男人約莫二十歲——和她差不多的年紀。深褐色頭發下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下巴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長得很帥，也很有氣質……一種略顯憂郁的氣質。像是位遇到什么麻煩后來酒館借酒消愁的小帥哥，或許也在期待著微醺的邂逅。

但那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于……他的衣服內襯是絲綢的。

這顯然是一位富家少爺。

他的憂郁不一定是真的，可能只是在釣一些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但他的財富一定是真的。

萊拉微微一笑，端著酒杯往那邊靠去。

她非常自然地坐在了男人的對面，那雙勾人的美眸微微瞇起，視線在對方身上快速掃過，像是在審視獵物是否及格——她毫不掩飾，就是要讓對方也感覺到她強烈的侵略性。

等對方的視線對上她的目光，她才輕輕搖晃了一下酒杯，然后用一種高姿態的口吻戲謔道：

“如果憂郁是一種天賦，那么你一定是個天才，親愛的。”

說著，萊拉歪了歪頭，肩膀上的肩帶也隨之下滑幾分，露出了一抹白里透紅的美麗風景。

她優雅地抿了口酒，單手托腮，像一位成熟的大姐姐打量鄰家小弟弟般盯著年輕男人的眼睛。

“跟姐姐說說，是遇到什么不愉快了么~？”

桌對面的男人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語氣平靜得有些沙啞：“我剛死了，又重生了，要找殺我的兇手，但一時間找不到，就來喝點酒了。”

“哦？”萊拉沒這無厘頭的話逗笑了，“你真有趣，小弟弟~雖然我不懂你是在玩什么游戲或是扮演什么樣的有趣角色，但我想說的是……不如讓我們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暫時拋到腦后吧？”

“怎么說，你能幫我找到兇手嗎？”

“是比找兇手更有意思的事情哦~”

萊拉伸出一根纖細白皙的手指，在她本就很低的領口上輕輕按壓。

那飽滿到讓人難以移開視線的雪白暴露得更多了。

但……年輕男人卻是瞬間皺起了眉：“子曰：非禮勿視。”

“嗯哼~？”萊拉沒聽懂，“子……什么？約我倒是明白哦，小弟弟~我就是想約你喝上幾杯，然后趁著醉意發生一些讓我們都非常愉快的事情呢~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話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

不出萊拉所料，上一秒還一本正經說著怪話的年輕男人臉上瞬間有了笑容。

并且，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已經在她誘人的身體上瞟過了。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意思是知道不如喜愛，喜愛不是以此為樂。”

“意思是，小弟弟你也非常想要和我發生點什么咯~？”萊拉掩嘴輕笑，優雅中又帶著些許嫵媚。“你一直說約什么的，還真是比姐姐我都直接呢~”

“包的。”年輕男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以同樣優雅的姿態介紹起了自己：“我名為諾亞，家族且不提。這位女士如何稱呼？”

“萊拉。”漂亮女人一撩長發，那鮮艷的紅色如同一團跳動的火焰，又像是赤海的波浪，風情萬種。

“很高興認識你呢，諾亞弟弟~那么，我想我們現在應該換個地方聊？譬如……旅館？”

“恭敬不如從命。”諾亞當即起身。

兩人沒有半點拖沓，直接一起走出了酒館，就像兩位經驗豐富的情感老手互相看對了眼，非常默契地準備去開一局。

可就在萊拉思索著待會要溫柔一點還是簡單粗暴一點的時候……在他們穿過一條人來人往的街道時——

諾亞極其突兀、毫無預兆地……大喊了一聲：

“別吵別吵！這里關鍵你別吵！”

萊拉被嚇了一跳，差點沒當場來個平地摔——那形象可就全毀了。“小弟弟你……怎么了？剛才說什么？”

“嗯，我沒事。”諾亞剛才大喊的時候表情似乎帶著些憤怒，但一轉頭又恢復了先前的平靜與淡然。

還是那種憂郁小帥哥的氣質。

就好像剛才突然大喊的不是他。

雖然……街道上很多人都投來了看怪物一樣的眼神，讓同行的萊拉都感到尷尬了。

“嗯……你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呢，小弟弟……”萊拉已經下意識把頭放低了幾分，不想再接受那些異樣的注視了。

諾亞點點頭，沒再說話。

不知為何，萊拉總感覺心里有點不詳的預感……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她以尷尬為借口加快了腳步，也讓對方走快點。

他們很快穿過了街道，走向愈發偏僻的地方。

期間兩人沒再說一句話，只讓曖昧的氣氛肆意蔓延——萊拉越靠越近，柔軟白皙的手臂已經貼了上去。

可突然……

“呔！意識小兒，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聒噪甚么！”

又是一聲毫無征兆的大喊。

而且這次因為貼得太近的緣故，萊拉只覺耳朵旁邊有東西爆炸了，都不止是嚇一跳這么簡單了——她整個人都猛地顫了一顫。

曖昧的氣氛一掃而空，雖然她覺得諾亞很帥也確實想發生點什么……但比起那些附屬品她更想確保自己的安全。

本來是【舒舒服服】睡醒后才做的事情，現在看來得提前了。

“我們馬上就要到了哦~小小的旅館，我們的二人世界~”

萊拉指向了面前的小道。

城鎮偏僻角落里的小道，昏暗無光、四下無人，一看就是能發生點什么的地方。

諾亞憂郁的眼神中閃過一抹正氣凜然，隨后直接大步走了進去。

下一秒，他感覺到那柔軟美麗的身體貼了上來，溫暖的感覺里還帶著女人嫵媚的鼻息。

萊拉輕輕挽著他的脖頸，眼神迷離。“帥氣的小弟弟~我想要……”

“想要什么？”

“想要你的……”

“我的什么？”

“錢。”

前一刻還柔情似水的少女忽然推開了諾亞，臉上的嬌羞與紅暈也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惋惜。

她拍拍手，黑暗的角落里立刻竄出幾道高大的黑影。

“仙人跳么……有點意思。”諾亞輕輕搖頭，臉上卻不見半點恐懼，反倒又問了個問題：“你們是外地來的吧？”

“哦？看來你對這里的人都很熟？”萊拉有些意外。

“不，是這里的人都對我很熟。”

“嗯？”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諾亞理了理先前被萊拉靠亂了的衣領，風輕云淡地說道：“我名為諾亞·理查德，理查德家族男爵，現任銀月城首席斷罪官。”

話音落下，剛要圍過來的幾名壯漢頓時停下腳步，臉上帶著一絲驚詫的神色。

男爵……斷罪官……他們搶劫搶到貴族官老爺頭上去了？

“不是，萊拉你……？”為首的壯漢看著同樣被嚇到的金發少女萊拉，有點猶豫，但片刻過后眼神又變得兇狠起來。

“貴族怎么了，斷罪官怎么了？這附近沒別人，我們把你宰了就跑，沒人能抓到我們！”

“嘖……”諾亞再次搖頭，自言自語：“明明前幾天才被殺了一次，怎么現在又有人想殺我……”

萊拉柳眉微皺，退到了那幾名壯漢那邊。“這人腦子似乎有點不正常，剛才也一直在說些他重生了之類的怪話，還會突然大喊大叫……我們還是快點動手吧。”

“可以，你們快點動手吧。”諾亞剛回應完，又突然對著空氣怒斥：“釣魚執法……這不算釣魚執法！斷罪官的事，能叫釣魚執法么？我只是要用正確的方式糾正他們的錯誤、消除他們的罪惡。雪豹閉嘴！”

“……”為首的壯漢也愣住了。“好吧萊拉，你說的沒錯，這家伙的腦子確實不正常……”

他拿著帶刺大棒步步逼近，近兩米的身高站在諾亞面前就是居高臨下的姿態。

“懂事點的，就趕緊把錢拿出來，或許我還能看在你有病的份上留你狗命。”

聞言，諾亞眼睛上移，不抬頭地與對方對視。“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么。”

“什么約不約的？”壯漢感覺自己被耍了，“你覺得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萊拉也煩躁地說：“這家伙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說約約約，簡直是個瘋子！”

“那我就宰了他！”

壯漢高舉大棒，一副要把諾亞砸成肉泥的樣子。

但……后者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既不閃躲也不做防御動作，仿佛篤定了那根大棒不會砸到他的腦袋上去：

“你不敢的。”

“嗯？你說什么？”壯漢臉色一變，語氣更加的慍怒：“你說我不敢殺你？”

諾亞淡然點頭：“嗯，因為我能看到你的罪惡值，還沒有高到手上沾染人命的程度……外強中干的小賊罷了。”

“你到底在胡說什么，混蛋東西？！”壯漢暴怒，倒是有點被戳中痛腳的意思。

但他的幾名手下和萊拉正盯著他，讓他有點下不來臺。

他咬咬牙，還是把大棒砸了下去——只是，他確實沒有瞄準諾亞的腦袋，而是砸向肩膀。

“去死吧！”

諾亞依舊沒有閃躲，在大棒砸下來的前一刻完成了對“曰”的解釋：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意指有外地的朋友過來挑戰我，這多是一件美事呀。”

咚！大棒重重砸在諾亞的肩膀上，竟發出了如鋼鐵碰撞般的聲音。

眾人瞬間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諾亞不語，只是緩緩脫下了他的上衣——這件衣服價值不菲，要是不小心撐壞了可就不好了。

至于為什么是撐壞……

“子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意思是你怎么打我，我就要怎么打回去了。”

諾亞驟然握拳，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即便是在昏暗的小道里也讓人能夠清晰地看見每一分如溝壑般深刻的線條。

藏在衣服之下的，是一身刀刻般精壯的肌肉。

并不膨脹，但每一塊都充滿了讓人驚嘆的力量感。

壯碩的肌肉很多人都有，但如果是能硬扛武器……甚至是連釘刺都無法在上面留下痕跡的肌肉……

那就有點離譜了。

諾亞拍拍肩膀上的灰塵，那只碩大的拳頭已經舉了起來。

同時，他的腦海中再次響起了那道煩人的聲音：

【請努力嘗試從心靈層面凈化罪惡之人！】

【請徹底消除罪惡之人內心的邪惡！】

【請——】

“雪豹閉嘴。”諾亞皺著眉頭握住了胸前的骷髏吊墜——在他腦子里叫個不停的，正是這東西。

他先前像自言自語一樣對話，就是因為它。

“你再聰明，還能比老祖宗聰明？我這方法才是消除罪惡的最好方法。”

諾亞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了，一眾匪徒卻更覺可怕，汗流浹背。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諾亞抬頭看他們時還能看見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罪惡等級：F-

罪惡值：44】

【罪惡等級：F-

罪惡值：68】

【罪惡等級：F-

罪惡值：52】

……

都是幾十的罪惡值，并不高。

身為首席斷罪官的諾亞見過很多殺人犯、縱火犯等，他們的罪惡值普遍在一百多乃至兩百以上。

這幾十的罪惡值，也就是一般詐騙犯和搶劫犯的程度。

對于這種人的懲罰……

直接揍一頓就好了。

“子曰：既來之，則安之。意思是既然你們都來了，那就直接在這里躺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