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死后的第五年，我帶新人來祭拜。

我剛把東西放下，就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阿銘，她配不上你?！?

“阿銘，我想你了?！?

1.

剛才那聲音是——白芷？

不可能，一定是我產生了錯覺。

我將花擺放整齊，輕輕撫過白芷墓碑上的照片，強撐著笑容：

“對不起阿芷，今天加班來得有點晚?！?

望著墓碑上的，我感覺心臟被人狠狠攥住。

這時，肩頭傳來輕柔的觸碰，是沈韻。

我收起悲傷，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阿銘，沈韻配不上你。”

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如遭雷擊，渾身血液仿佛凝固。

這聲音就在耳畔，清晰得不容置疑。

我驚愕地抬頭環顧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

沈韻沒有發覺我的異樣，俯身將手中的祭品擺好，開始自我介紹。

“你好白芷，我是沈韻，顧銘的女朋友。”

“銘銘跟我說過你們的故事，這些年他很痛苦，現在終于走出陰霾了，我想這也是你愿意看到的......”

沈韻溫柔地說著，我耳邊卻再次響起那熟悉的聲音：

“阿銘這么緊張，是怕我吃醋嗎？嘖，我這該死的吸引力，真是讓人難以忘懷呢！”

這聲音,絕不是幻覺！

是白芷的聲音！

我強忍激動，聲音顫抖著：

“阿芷，真的是你嗎？”

我攥緊雙手，期待著她的回應。

長久的寂靜，沒有任何回音。

沈韻擔憂地看著我：“銘銘，你在說什么？”

“韻韻，我真的聽到了，是阿芷的聲音，她還叫我阿銘?！?

“這不可能的。”

“我真的聽見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沈韻將我拉入懷中，輕聲說：“銘銘，白芷已經走了?！?

是啊，她走了，走在最燦爛的年華里。

我和白芷是青梅竹馬。

從蹣跚學步到畢業典禮，我們共同走過了所有單純美好的時光。

就在她要為我戴上結婚戒指的前夕，幸福戛然而止。

白芷救了一個小男孩，換來一個「見義勇為」的稱號。

而我，永遠失去了她。

五年過去，

我好不容易從失去白芷的痛苦中掙脫。

可僅僅是一聲輕喚“阿銘”，就讓我墜入了回憶的深淵。

沒有誰能代替她，也沒有誰能給我新生。

我站起身，不顧一切地喊著白芷的名字，像個瘋子般在墓園中奔走。

我想再聽她說一句話，哪怕只是一句也好。沈韻強行拉著我離開墓地。

可就在即將上車的那一刻，我又一次聽見了白芷的聲音......

2.

“我剛才是不是靠得太近，讓阿銘感知到我了，應該保持距離的?！?

“這女孩氣質不錯，希望能善待阿銘?！?

“哇！我能離開墓地了！可以跟著阿銘一起走！”

白芷一如既往地話多。

我坐在副駕駛，夜風拂過臉龐，帶著幾分寒意。

我搓了搓發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向后瞥了一眼。

車后座空蕩蕩的。

但我能聽見白芷溫柔的聲音：

“阿銘注意到我了！我得保持優雅，雖然他看不到，但一定記得我最美的樣子?！?

“幸好我離開得早，讓他永遠記住最美好的我?！?

我抿了抿發顫的唇，努力克制住情緒的波動。但思念如潮水般涌來，幾乎要擊潰我的防線。我微微側過頭，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此刻的失態。白芷向來心疼我，我不能讓她擔心。

一路上，我完全沉浸在能聽見白芷聲音的震撼中，甚至忘記了身邊還有沈韻。

突然一個猛剎車。

我整個人向前撲去，差點撞上前方。

“你這瘋女人！開車這么莽撞！要是阿銘受傷怎么辦！”

白芷氣憤的聲音讓我心安。

我剛要直起身，沈韻突然拉住我，緊接著就是一個強勢的吻！

那一刻，我的思緒完全停滯。

阿芷！

阿芷還在身邊！

不能讓她看到這一幕！

我本能地掙扎，卻被沈韻牢牢制住。

后座傳來一聲輕嘆：“好痛啊......”

我終于推開了沈韻。

她緊握方向盤，低聲說：“對不起銘銘，我嫉妒得快瘋了?！?

“白芷在你生命中占據了太重要的位置，你心里永遠有她，而我卻無法與她競爭?？粗銥樗鳒I，為她心不在焉，我嫉妒得發狂，只想證明你現在是我的！”

“天?。】床灰姲懺诳迒?？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快去安慰他！”

“嫉妒？要是我還活著，你連靠近他的機會都不會有。”

只有阿芷最懂得安慰我。

我沉默不語，沈韻也沒有任何哄我的舉動，只是輕嘆一聲重新啟動車子。

“請開去海棠花園?！?

行駛的車子微微一頓，隨即提速前行。

海棠花園是我和白芷的家。

自從白芷離開后，那里就成了封存回憶的地方。

3.

我曾經帶著沈韻去過那里一次，把所有的過往都講給她聽。

沈韻說，既然白芷已經不在了，如果我不愿提起往事，她不會追問。

但我選擇說出一切，想要開始新的關系就該坦誠相見。

“海棠花園？那些回憶你還留著??？”

白芷的聲音充滿感慨，隨即變得焦急：“不能去！阿銘好不容易重新開始，不該再沉浸在過去！”

“沈韻！你不是說嫉妒嗎？快勸他回去！求你了！”

沈韻聽不見白芷這些話。

她一向高傲，從不談論白芷的事，而我今天種種反常舉動顯然傷了她的心。

沈韻生氣了，所以才保持沉默。

這是她慣用的伎倆，用靜默讓我冷靜下來，等待和好。

自從失去白芷，我仿佛一夜長大，即使和沈韻相戀，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熱情似火。

連沈韻表白時都說，最欣賞我的沉穩。但和白芷在一起時，我是另一個樣子。

汽車停在住宅區入口。

我正要下車，沈韻出聲：

“銘銘，白芷已經離開了，永遠不會回來了?！?

“真不該陪你去墓園，她走了五年，你竟還放不下？還是因為我剛才的冒失在生氣？如果是這樣，我向你道歉?！?

沈韻抓著我的手腕，語氣里帶著審視：“銘銘，要懂得珍惜眼前人，我才是你現在的戀人?！?

白芷也在附和：“對對對，聽沈韻的，阿銘跟她回去吧。”

跟她回去？

我沉思片刻，終于下定決心：“沈韻，我們分開吧?！?

“不行！”

“不行！”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銘銘，你一向最理智，別任性?！?

沈韻鎖緊車門。

后座的白芷慌了：“怎么辦？阿銘剛找到新的幸福，難道要因為我放棄？都是我的錯！”

“唉，是啊。我已經不在了，如果我還活著......”

白芷的話讓我心痛不已。

我認真看著沈韻，決定說出實情：“抱歉沈韻，我必須誠實，我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但現在才發現，白芷始終在我心里?！?

“我無法一邊思念著她，一邊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這段感情，這對你太不公平?！?

“很抱歉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希望還來得及改正?！?

整個世界仿佛凝固了一般。

4.

許久，沈韻清冷的面容浮現一絲苦澀，低頭輕笑：“銘銘，你還真是狠心?！?

“輕而易舉就否認了這三個月的陪伴，這就是公平嗎？”

沈韻攥著我的手腕，指甲微微陷入皮膚：“我處處為你著想，生怕觸及你的傷痛，連個擁抱都不敢多要，就是為了給你時間......”

“顧銘，我就該被你這樣利用？”

沈韻的質問讓我無言以對，我確實辜負了她。

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我只能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

我和白芷，異口同聲。

“都怪我，走得太突然了?！?

“別怪阿銘，他只是一時放不下，總會忘了我的，你再給他一點時間。求你，別把他推得更遠?！?

不該是阿芷道歉的?。?

她說這樣的話，該有多難過！

我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除了白芷離開的那兩年，我很少這樣失態。平日里我總是強迫自己微笑，告訴自己要向前看。

可有些感情，越是想忘記，反噬越重。

尤其是聽到白芷的心聲后，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更加鮮活。

“呵，結果果然如此。”

沈韻松開了我的手腕，解開了車鎖。我推開車門逃也似地離開。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擺設。五年前我最不愿面對的地方，因為芷芷的歸來，重新有了溫度。望著眼前的一切，我仿佛重獲新生。

我異常平靜，打開窗戶通風，開始收拾房間。

有白芷在的家，讓我安心。

我一一整理著，回味往事的點點滴滴。最后剩下一個大快遞箱，里面是我和芷芷的婚紗照。

這是在她離開后寄到的。我一直不敢打開，把它視作夢魘。

此刻，我渴望和她一同回顧這些照片。

5.

我們當初專門請了一家私人工作室，按著我們一路走來的足跡，拍攝了滿滿幾本相冊。

第一本，童年的小巷子。

梧桐樹、馬尾辮、跳皮筋......鏡頭捕捉得恰到好處。

這張，白芷藏在樹后，扯我的衣角。

下一張，我搶了她的玩具撒得滿地都是。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我一頁頁看著，芷芷在旁邊評論：

“那條破巷子居然能拍得這么有感覺，想當年我可煩你了，整天跟在我后面搗亂！”

“記得那回嗎，我在樹上摘果子，你把梯子踢倒了，害我扭傷了腳。那會兒我氣得要命，發誓要找你算賬，誰知后來...哎，命運真奇妙！”白芷數落我幼時的頑皮。

我默默微笑，翻開下一本，是我們的學生時代。

教室里的讀書聲、食堂的飯菜香、體育場的跑步機......

穿著統一校服的我們，青春洋溢。

擦肩時的會心一笑，課間操時的目光交匯，放學路上的并肩而行。

每一個鏡頭里都有我們最單純的模樣。

“這本相冊真厚實，你選片子的時候肯定花了不少錢吧？”

“我記得高中那會選最美女生，就差那么一點點，該不會是你沒給我投票吧？”白芷總是記著這些小事。

第三本，成年禮物。

焰火、鮮花、情侶裝......

這本照片全是自己拍的，都是用手機記錄下的點點滴滴。

第一次十指相扣、第一次相擁、第一次親吻……最初的一切。

我翻得很慢，芷芷聲音漸漸低落：“那時候真好啊，要是能重來一次該多好?！?

最后一本，婚紗、妝容、婚戒......正式的婚紗照。

畫面里白芷明顯很緊張，僵硬的微笑，無處安放的手腳。

......

幸福，戛然而止。

白芷這次沉默了，只重重地嘆息。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手忙腳亂地想收好相冊。相冊底下躺著一張紙，是婚禮跟拍服務的預約單。

我拿著那張紙，雙手微顫。

耳邊傳來阿芷哽咽的聲音：“我還欠阿銘一場婚禮?！?

那張承諾永遠等待的預約單，終究成了未完成的心愿。

我原本想堅強，可淚水不聽使喚。

我一掉淚，芷芷就慌了神。

“別難過別難過寶貝，我還活得好好的，能說能笑能動，就是你看不見摸不著罷了?！?

“不哭不哭，我每時每刻都陪在你身邊呢，讓老婆親親?！?

我蜷縮在沙發上，耳邊是阿芷苦澀的自嘲：“寶貝，我抱不到你啊......”

生死相隔，最令人心碎。明明近在眼前，卻永不能相見。

白芷強裝鎮定，安慰我：“親愛的，你還是要找個知心人的，我這樣連給你擦眼淚都做不到?！?

“你得繼續往前走，不能......”

我猛地轉身，朝著感覺到白芷氣息的方向伸出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