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劃破暮色時，蕭煜在斷魂崖下發現了那抹刺目的紅。

血色在雪地上蜿蜒如蛇，從崖壁延伸至一處被積雪半掩的山洞。蕭煜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藥鋤木柄，七年的行醫經驗讓他瞬間判斷出——這人活不過今夜。

“倒是省了埋的功夫。“他輕嘆一聲，卻還是撥開洞口的冰凌。

洞內血腥氣濃得嗆人。借著雪光，他看見巖壁上濺滿噴濺狀血痕，一具身著殘破鎧甲的身體蜷縮在角落，右手仍死死握著柄斷劍。最令人心驚的是插在肩頭的那支箭——黑鐵箭桿上刻著北境軍監刑司特有的狼頭紋。

蕭煜瞳孔驟縮。

他蹲下身，兩指撥開覆在傷者臉上的亂發。一道猙獰的箭傷從額角劃至下頜，但依然能辨認出這是個年輕女子。當看清她左眉梢那顆朱砂痣時，蕭煜的呼吸停滯了半拍。

三年前皇宮慶功宴上，那個單槍匹馬挑落北燕十二勇士的女將軍，眼角就綴著這樣一顆血珠般的紅痣。

“楚清鳶...“他下意識念出這個名字，隨即被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仿佛回應這聲呼喚，垂死之人突然睜眼。染血的手指如鐵鉗般扣住蕭煜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蕭煜對上那雙充血的眼睛，里面翻涌著野獸般的求生欲。

女子噴出一口黑血。蕭煜急忙探她脈息，指尖下的跳動微弱如風中殘燭，更可怕的是經脈中亂竄的真氣——這分明是中了“鎖魂散“的癥狀。此毒專破武者內力，中者必經脈寸斷而亡，乃大周軍中對叛將的極刑。

雪粒突然密集起來，打在洞口的冰柱上發出碎玉般的聲響。蕭煜望著女子腰間半露的玉佩，上面“忠烈楚門“四個字已被血污浸得模糊。遠處傳來隱約的狼嚎，他閉了閉眼，從懷中掏出一個靛青瓷瓶。

“遇上我，算你命不該絕。“

瓷瓶傾倒，三顆泛著金光的藥丸滾入掌心。這是用東海鮫人淚與昆侖雪蓮煉制的“續魂丹“，天下不過十粒。蕭煜猶豫一瞬，將三粒全塞進女子口中。

“咽下去。“他掐住對方下頜強迫吞咽，“想報仇就別死。“

女子喉頭滾動，金色藥液從嘴角溢出，在雪地上蝕出幾個小坑。蕭煜迅速解開她殘破的甲胄，當看見左肩那個狼形刺青時，他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這是楚家親衛才有的標記。

暴雪愈急，蕭煜脫下狐裘裹住傷者，背起藥簍時忽然聽見崖上傳來金屬碰撞聲。他閃電般揮袖掃滅洞口的腳印，抱著楚清鳶隱入一處被冰瀑遮掩的縫隙。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粗獷的男聲在懸崖上方回蕩，“那娘們中了鎖魂散，跑不遠！“

冰縫中，蕭煜感覺懷里的身體瞬間繃緊。他捂住楚清鳶的口鼻，湊到她耳邊用氣音道：“想活就裝死。“

腳步聲漸近，火把的光亮透過冰層折射進來，在女子臉上投下斑駁的血色光影。蕭煜注視著她驟然收縮的瞳孔，忽然意識到——這位名震北境的女將軍，此刻眼中閃過的不是恐懼，而是刻骨的恨意。

當追兵腳步聲遠去，楚清鳶徹底陷入昏迷。蕭煜抱著她踏進風雪，腰間一枚白玉令牌從衣擺下露出半截——上面赫然刻著“御賜七皇子“五個小字。

山中小屋的燈火亮了一夜。天光微熹時，蕭煜終于放下染血的金針。床榻上的人呼吸趨于平穩，只是眉心仍緊蹙著，仿佛在夢中與什么搏斗。

“唔...“

一聲微弱的呻吟讓蕭煜猛然抬頭。楚清鳶的眼睫如垂死蝴蝶般顫動，最終艱難地掀開一線。那雙曾令敵軍膽寒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卻依然清亮如刀。

“這是...哪里？“她聲音嘶啞得不成調，“你...“

問題戛然而止。蕭煜看見困惑漫上她的眼眸，緊接著是孩童般的茫然。

“我是誰？“

這句話像柄鈍刀捅進蕭煜胸口。他不動聲色地拭去她額角滲出的血珠，輕聲道：“你叫雪娘，是我娘子。我們遇了山匪，你傷到了頭。“

“娘子？“女子——現在該稱她為雪娘了——艱難地轉動脖頸，目光掠過屋內簡陋的陳設：藥柜、銅盆、墻上掛著的蓑衣。最后停在蕭煜臉上，充滿不確定。

蕭煜端起藥碗，舀一勺湯藥送到她唇邊：“喝藥。“他故意讓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三道金線——這是中過劇毒的特征，“為救你，我連保命的丹藥都用上了。“

這個破綻百出的謊言，因著真實的傷痕變得可信起來。雪娘乖順地咽下藥汁，卻在吞咽時突然僵住。她盯著自己虎口的老繭，又看看枕邊那柄斷劍，眼中疑慮更深。

“我怎么會用劍？“

“你爹是鏢師。“蕭煜面不改色地扯謊，伸手替她攏好散亂的鬢發，“這劍是你家傳的。“

雪娘的目光漸漸渙散，藥力開始發揮作用。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她突然抓住蕭煜的手腕：“你的手...在抖。“

蕭煜一怔，隨即苦笑。原來再完美的偽裝也騙不過身體本能——他的指尖確實在微微顫抖，不僅因為整夜施針的疲憊，更因為方才從她傷口取出的那枚箭頭。

箭簇上刻著柳家家徽。

窗外，第一縷晨光穿透雪幕。蕭煜輕輕抽出被握住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火漆上印著龍紋，這是只有皇室暗衛才能動用的急報。他展開信箋，上面只有八個字：

“楚門通敵，滿門誅絕。“

信紙在燭焰上卷曲成灰。蕭煜望向床上昏睡的人，目光落在她腰間那塊玉佩上。玉佩翻轉過來，背面用簪花小楷刻著一行詩：

“清霜難折君子骨，鳶飛不墮青云志。“

這是先帝御賜楚家的題詞。蕭煜拇指撫過那些字跡，突然從藥箱底層取出一方金印——七皇子印璽壓在密信殘灰上，烙下一個清晰的“宸“字。

“楚將軍。“他對著無知無覺的傷者輕聲道，“從今往后，你我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雪不知何時停了。遠處山道上，一隊黑衣騎士正沿著血跡追蹤而來。為首之人腰間金牌在朝陽下閃著冷光，上面“影閣“二字如毒蛇般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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