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茨山冬行記

哈茨山終于迎來了雪季，雪或雨夾雪斷斷續續地持續了三天，為了記錄它最美的時刻，我乘著蒸汽小火車連續三天穿過重重雪林，一遍遍觀看彩排，就為不錯過一場絕美而悠遠的正式演出。

陽光透進車廂，淡黃色的木質廂板、紅色絨面的老式座椅、暖氣烘著，迎著陽光瞇起雙眼，恍如步入春末夏初。大概再也沒人和我一樣悠閑且熱衷于在粉琢玉砌的山林中一次次的穿行了吧——我是唯一的乘客。

小火車緩緩地駛離城市，視野忽而開闊，白茫茫的雪原，柔美的線條起伏成一幅舒展的畫卷。紅黃相間的車廂在陽光下的雪原中生動起來。它沉沉地低鳴一聲，繼而大口大口地哈著熱氣。白煙裊裊升騰，散入湛藍的天幕，隱入茫茫的雪原，像輕舞，像邀約，也像訣別。受了驚的野兔蹦跳著向遠處奔跑，錦雞撲棱著翅膀驚鴻一現，絢麗的羽毛帶起細密的雪影。至少今天的他們是幸運的，頻頻閃過的獵人瞭望臺并沒有執槍的獵人。

小火車蜿蜒而行，駛入林間。雪松筆直挺立，枝頭壓滿了松軟的雪，微風一吹，簌簌地落下一場只屬于山林的小雨。肆意的小枝隨意伸展，與我擦肩而過的瞬間淘氣地拍我一下，抖下亮晶晶的雪花，嘻嘻笑著。老樹的枝干被雪壓彎了腰，低垂的姿態如同時間的靜默。不堪重負的也有，索性倒下，橫亙在山溪之上。低首飲水的小鹿三兩為伴，忽然驚跳而起，三兩個跳躍就不見了蹤跡，只留一地深淺凌亂的腳印。山澗依舊，淙淙而過，水面泛著細碎的光。木橋在山澗上橫臥著，積雪覆蓋了橋身和扶手，沉舊而又溫柔。山石卻并未全被白雪掩蓋，露出嶙峋的骨骼，青苔滿布。

第一程的盡頭到了，通常我會直接返回。但今天我想乘坐第二程更深入哈茨山腹地。火車繼續不疾不徐地咔嚓咔嚓跑著，起初還偶見路人，架起相機屏息對著小火車，記錄著它雄赳赳的漸入又漸出。然后揮手致意，笑意明亮，目送著火車遠去。

漸行漸遠，人煙更加稀少。越發寥落的村莊安然伏在雪被下，石頭煙囪冒著縷縷輕煙，飄飄裊裊、慵慵懶懶，仿佛是冬日里人間的呼吸。林間零落堆放的木材被積雪掩蓋得嚴嚴實實，像是被遺忘等待春天重新被發現的秘密。突然而至的大雪仿佛給每個無人問津的林間角落增添了故事，我小心而又興奮地窺探著積雪下每一個欲蓋彌彰的小秘密。忽而發現一只橘紅色的狐貍，它就端坐在路邊雪地，如一簇燃燒未燼的火焰，淡定地看著徐徐而過的小火車，沒有慌張，也沒有戒備，像是在守護什么。

陽光隱去，又撲簌簌的飄雪了，世界變得更加柔軟。汽笛聲悠悠響起，劃破蒼白的天際，又被遠山收下。坐在車上，看這些景物一點一點錯落而過，仿佛冬天在慢慢為我寫一封信，每一筆都不急不緩。也許再過許多年，當我想起這段旅程時，耳畔會響起悠長的汽笛聲，鼻尖彌漫著雪與煙火交織的凜冽氣息，眼前浮現起那只如跳躍火焰的小狐貍，還有雪中的腳印、裊裊的炊煙，以及靜靜流淌的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