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劍匣鳴

祠堂的霉味混著線香直往鼻子里鉆，我跪在蒲團上擦拭劍匣，青銅表面的饕餮紋突然硌了下指腹。供桌上跳動的燭光里，父親臨終前凹陷的眼窩又浮現(xiàn)在眼前，他枯枝般的手指摳進我腕骨，噴著血沫重復(fù)那句話：“二十四年...二十四年...“

轟隆！

驚雷劈開雨幕的瞬間，掌下傳來詭異的震顫。六十四枚黃銅鉚釘滲出暗紅銹跡，那些銹痕像活物般沿著云雷紋游走，在匣面拼出北斗七星。最后一枚天樞位的鉚釘“咔嗒“彈起，在青磚地上滾出七圈半。

“鐘覲！監(jiān)控又出問題了！“

唐嫣媛的尖叫混著高跟鞋脆響刺破雨幕。我下意識轉(zhuǎn)身，看見她撞開雕花木門，香奈兒外套被雨淋得透濕，懷里緊抱著拍賣行的黑絲絨錦盒。

七道裂帛聲在頭頂炸響。纏在房梁上的鎮(zhèn)煞符無火自焚，青紫色火苗順著紅繩竄動，頃刻間將祖宗牌位籠在妖異的火光里。唐嫣媛手中的錦盒“咚“地砸在地上，半塊龜甲滾出來，密密麻麻的卦爻紋路突然開始滲血。

“別看牌位！“我撲過去捂她眼睛已經(jīng)遲了。

她瞳孔劇烈收縮，喉嚨里擠出幼貓般的嗚咽。供桌上二十八尊靈位正緩緩轉(zhuǎn)向我們，檀木底座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最上方曾祖父的牌位裂開細縫，金漆剝落處露出背面血淋淋的鎮(zhèn)魔符——那分明是拿人皮做的。

劍匣蓋子彈開的剎那，我后頸的汗毛根根豎立。青銅劍柄凝結(jié)著冰霜，卻在掌心烙下灼痛。祠堂四角的銅鈴?fù)瑫r狂響，可環(huán)顧四周只有我們兩人的影子在墻上亂晃。

“十分鐘前收到的...“唐嫣媛哆嗦著舉起手機，屏幕上是我們在拍賣會的合影。照片里我抱著仿制劍匣，身后玻璃展柜的倒影中，有個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在詭笑。她脖頸爬著蜈蚣狀的縫合線，發(fā)間玉蘭花蔫得發(fā)黑。

井口傳來瓷器碎裂聲。我們沖進雨幕時，看到白天剛清理過的古井正在涌出瀝青般的黑霧。唐嫣媛的限量款絲巾纏在轆轤上，正被某種力量拽向井底，蕾絲邊緣已經(jīng)結(jié)出冰晶。

“別碰！“我拽住她手腕。井底飄來幽幽戲腔，唱的是《天涯歌女》。濃霧中升起半截慘白手臂，翡翠鐲子磕在井壁發(fā)出脆響，食指直指我懷中的劍匣。

七煞劍突然發(fā)出龍吟。劍身騰空而起的瞬間，我在唐嫣媛瞳孔的倒影里看見自己背后站著七個鬼影。最前面那個長衫書生舉起滴血的劍，模樣與族譜里曾祖父的畫像分毫不差。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我咬破舌尖念咒，血腥味在齒間炸開。劍鋒凌空畫出的雷殛符竟帶著電弧，將井口罩在藍白光網(wǎng)里。黑霧中傳來指甲刮擦金屬的聲響，那只手猛地縮回深淵。

唐嫣媛癱坐在泥水里，睫毛膏在眼下暈開兩道黑痕。她顫抖著放大手機照片：“賣家說仿制品是從三峽懸棺...“

我盯著屏幕渾身發(fā)冷。青銅劍匣內(nèi)壁銘文刻著七個人名——正是族譜記載中歷代暴斃的守劍人。最后一個名字是我的生辰八字，落款日期卻是二十四年前的今天。

刺眼的車燈劃破雨夜。穿沖鋒衣的男人倚在牧馬人前蓋上，三枚五帝錢在他指間翻飛。“密宗門秦靖。“他腕間的金剛鈴在暴雨中紋絲不動，“您剛才用的是七星雷殛符？“

祠堂方向傳來磚瓦崩塌的巨響。百年老宅的鴟吻滾落在地，斷裂處露出嶄新的鋼筋水泥——那分明是上周才加固的鋼結(jié)構(gòu)。

秦靖抬手接住墜落的瓦當(dāng)，琉璃在他掌心碎成齏粉。“現(xiàn)代工藝鎮(zhèn)不住上古煞氣。“他吹散灰燼，那些粉末竟在空中拼出坤卦，“從您開匣那刻起，因果就轉(zhuǎn)移到了...“

手機鈴聲突兀響起。唐嫣媛看著來電顯示，妝容精致的臉瞬間慘白：“安防主管說...所有仿制劍匣的監(jiān)控都在循環(huán)播放...“

她按下免提的瞬間，井底戲腔突然變成尖笑。電流雜音中，高跟鞋敲擊青磚的聲響清晰可辨——噠，噠，噠，正是此刻我們身后祠堂里的動靜。

秦靖腕間的金剛鈴?fù)蝗徽憽Ｄ锹曇粝袷怯腥擞弥讣坠魏诎澹窒袷遣ＡПに樵陬^骨上。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恍惚看見祠堂門檻漫出血水，在積雨里匯成八卦圖形。

“別聽！“唐嫣媛突然撲過來捂住我耳朵。她掌心結(jié)著薄霜，冷得像是剛從冰柜里撈出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Gucci絲巾不知何時纏在了我手腕上，蕾絲邊緣浮現(xiàn)出細密的符咒紋路。

手機還在持續(xù)播放詭異的腳步聲。秦靖突然甩出五帝錢，銅幣在空中組成鎖鏈形狀，將正在錄像的手機死死釘在廊柱上。屏幕應(yīng)聲炸裂，飛濺的玻璃渣卻在半空凝滯——每一片都映著那個旗袍女人的笑臉。

“鐘先生，得罪了。“秦靖猛地扯開沖鋒衣，露出胸口紋著的六字真言。他咬破指尖在金剛鈴上一抹，銅銹簌簌剝落，露出內(nèi)圈密密麻麻的梵文。

鈴聲響起的剎那，祠堂里傳來木料斷裂的脆響。我們沖進去時，正看見七煞劍懸在供桌上空，劍尖垂落的血珠在青磚上砸出七星陣圖。那些血珠像活物般滾動，沿著地縫匯聚到新?lián)Q的鋼梁下方。

“上個月翻修祠堂的是誰？“秦靖突然發(fā)問。他的登山靴碾過血珠，在地面留下焦黑的腳印。

我還沒開口，唐嫣媛突然拽了拽我衣角。她手機屏幕亮著微信界面，置頂聊天顯示著“古建修復(fù)何工“。三天前的對話記錄里，何云飛發(fā)來的設(shè)計圖水印赫然是冢棺派的煉尸棺紋樣。

轟！

七煞劍突然劈向鋼梁，火花四濺中竟傳出嬰兒啼哭。被斬斷的鋼筋切口涌出黑血，里面裹著半截桃木釘——那本該是紫軒閣的鎮(zhèn)物。

“臥盟門特供建材。“秦靖撿起桃木釘冷笑，“譚長老上個月剛調(diào)解過三清壇和冢棺派的械斗。“

唐嫣媛突然踉蹌著扶住供桌。她后頸浮現(xiàn)青灰色指印，Gucci絲巾上的符咒正在燃燒。我這才注意到她手機相冊在自動翻頁，那些拍賣會照片里的旗袍女人正緩緩轉(zhuǎn)頭，每張照片的瞳孔都映著不同的死亡場景。

“手機給我！“秦靖奪過手機按在金剛鈴上。鈴鐺內(nèi)壁的梵文突然活過來，順著數(shù)據(jù)線鉆進充電口。屏幕閃爍間，照片背景里的古董展柜浮現(xiàn)血色銘文——正是天地大同陣的殘章。

井口方向突然傳來重物墜水聲。我們跑出去時，看見牧馬人的輪胎正在下沉。秦靖的越野車像是被無數(shù)雙手拽向井底，車頭已經(jīng)沒入黑霧。儀表盤亮著詭異的藍光，車載導(dǎo)航顯示目的地是“1942年上海百樂門“。

“乾坤倒轉(zhuǎn)，陰陽逆行...“秦靖突然掏出三清鈴搖晃，銅舌撞擊聲竟與井底戲腔形成和鳴。濃霧中升起八盞白燈籠，照亮井壁上的抓痕——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組成卦象，最新的一道還帶著水泥碎屑。

我突然想起手機里的生辰八字。翻開族譜對照，初代守劍人暴斃那天的天干地支，竟與此刻的電子表顯示完全相同。七煞劍在鞘中顫動，劍柄北斗紋路亮起紅光，像是指引著某個方位。

“西南方三十里。“秦靖抹去鼻血，“你們村是不是有座廢棄水電站？“

唐嫣媛突然尖叫著甩開手機。屏幕裂痕間滲出黑霧，凝成旗袍女人的上半身。她腐爛的指尖劃過人臉識別模塊，我的支付寶突然彈出提示：凌晨三點四十四分向“往生錢莊“轉(zhuǎn)賬七百萬冥幣。

“子時陰氣最盛處。“秦靖揮鈴擊散幻影，“那里本該是...“

他的話被防空警報般的劍鳴打斷。七煞劍自行出鞘，在雨中劃出血色軌跡。我們跟著劍光奔到村口老槐樹下，看見樹洞里塞著個快遞包裹——發(fā)件人署名“紫軒閣老堇“，日期卻是民國三十一年。

包裹里是面銅鏡。唐嫣媛湊近的瞬間，鏡面突然映出她身披嫁衣的模樣，鳳冠霞帔上爬滿尸斑。我伸手去拉她，卻在鏡中看見自己身著道袍浸在血池，七竅鉆出青銅鎖鏈。

“鎮(zhèn)魂鏡背面。“秦靖用金剛鈴抵住鏡面，“看紋路！“

翻轉(zhuǎn)銅鏡的剎那，我后腦如遭重擊。那些云雷紋暗合七煞劍的缺口，更可怕的是鏡框上的青銅饕餮——它口中銜著的分明是冢棺派煉尸用的鎮(zhèn)魂釘。

手機突然恢復(fù)信號，二十幾條未讀微信噴涌而出。最后一條是安防主管發(fā)來的視頻：拍賣行倉庫里，三百個仿制劍匣同時開啟，每個匣中都蜷縮著穿旗袍的腐尸。她們脖頸的縫合線正在蠕動，像是一條條蘇醒的蜈蚣。

“天地大同陣的陣眼...“秦靖盯著銅鏡上的水漬，那些雨痕竟組成鐘家族徽，“必須在天亮前找到...“

他的話被頭頂?shù)穆菪龢暣驍唷o人機群掠過雨幕，艙門灑落的不是農(nóng)藥，而是混著骨灰的紙錢。何云飛的聲音從擴音器里傳來：“鐘先生，您父親臨終前托我保管的東西，該物歸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