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鄉村回魂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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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雨夜引魂燈
林秋陽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出租車尾燈在村口石碑前亮起刺目的紅光。司機死活不肯再往前開,說中元節進死過人的村子犯忌諱。他只得抱著骨灰盒深一腳淺淺踩進泥濘,殯儀館的黑傘在狂風里翻折成扭曲的蝙蝠翅膀。
青磚老宅門前,兩個穿深藍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搭靈堂。塑料雨棚被暴雨砸得噼啪作響,白熾燈管在風雨中搖晃,將“沉痛悼念林德水同志“的挽聯映得慘白。林秋陽盯著父親名字后面那個突兀的“同志“,突然想起上次見面時老人布滿裂痕的手——那雙手曾死死攥著祖傳的黃銅羅盤,說要找到化解林家詛咒的風水位。
“小林先生?“殯儀督導遞來三炷香,檀木味混著雨腥氣鉆進鼻腔,“您父親生前特別交代,停靈期間長明燈不能滅。“
香灰簌簌落在黑漆供桌上。林秋陽望著父親遺照,黑白照片里的老人穿著二十年前的靛藍布衫,眼窩深陷如兩口枯井。他記得上周視頻通話時父親突然扯開衣領,鎖骨下方有道暗紅抓痕,像是被什么動物撕扯過。
“阿陽。“三叔公沙啞的嗓音從身后傳來,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扣住他手腕,“今晚守靈要當心井口?!?
林秋陽轉頭望向天井。青石井欄爬滿苔蘚,雨水在井底激起的回響格外沉悶。十年前母親就是從那口井里被打撈上來的,濕透的繡花鞋里灌滿渾濁的井水。當時父親連夜用朱砂在井沿畫了符咒,第二天卻推說是野貓失足。
夜色漸深時雨勢轉急,電線桿發出危險的嗡鳴。幫忙守靈的親戚們縮在條凳上打盹,塑料布縫隙漏下的雨水在地面匯成蜿蜒的溪流。林秋陽往長明燈里添香油,忽然看見燈芯爆出個藍色火星。
“?!?
供桌中央的青銅鈴鐺無風自動。那是父親臨終前緊緊攥著的物件,鈴身刻著古怪的紋路,像是無數糾纏的蛇。林秋陽伸手去扶,指尖觸到冰涼的銅面時,整座老宅的電路突然發出哀鳴。
黑暗吞沒靈堂的瞬間,他聽見井底傳來指甲刮擦青石的聲音。
“誰?“林秋陽抄起手電沖向天井。光束刺破雨幕的剎那,一團黑影從井欄竄上屋檐。那分明是只通體漆黑的野貓,碧綠瞳孔在電光中泛著磷火般的幽光。
三叔公的旱煙桿哐當落地:“造孽啊...回魂夜引路的黑眚...“
雷聲在此時炸響。慘白電光中,林秋陽看見井水漫過石欄,水面漂浮著細碎的白色泡沫。更深處似乎有什么在緩緩舒展,像是浸泡太久發脹的肢體,又像是女子散開的長發。
“快把鈴鐺收進棺材!“三叔公突然厲喝,“你爹的魂要被勾走了!“
靈堂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守靈的人們慌亂中撞翻了花圈。林秋陽轉身時瞥見遺照里的父親在笑,黑白照片被雨水打濕,褶皺在老人嘴角扯出詭異的弧度。供桌上的長明燈倏地熄滅,青銅鈴鐺在黑暗里瘋了一般叮當作響。
“按住棺材!“不知誰在尖叫,“棺材蓋在動!“
林秋陽的后背撞上冰涼的棺木。掌心傳來細微的震顫,仿佛有東西正在棺內抓撓。他摸到棺蓋縫隙滲出的黏液,腥臭味混著陳年杉木的氣息直沖腦門。手機在這時突然震動,殯儀督導發來的信息在屏幕亮起:
【林先生,有件事必須告知。令尊遺體入殮時,我們在壽衣內側發現...】
驚雷劈斷老槐樹的巨響吞沒了后半句話。林秋陽抬頭看見斷裂的枝干砸向靈堂,紛飛的落葉間閃過一道佝僂的人影——住在村尾的陳阿婆正扒著門框朝里張望,渾濁的左眼倒映著搖曳的燭火。
“林家小子?!袄咸胚珠_沒牙的嘴,方言混著風雨飄進來,“你爹不是摔死的,他是被井里的東西拽下去的...“
陳阿婆的話被第二道驚雷劈碎在雨幕里。林秋陽正要追問,老太婆卻像受驚的老鼠般縮進雨簾。他追到門檻時,只看到蓑衣下擺掃過青石板,幾枚濕漉漉的紙錢粘在門框上,黃表紙上的朱砂符咒正在雨水里暈開。
靈堂內突然爆發的哭嚎聲拽回他的注意。三叔公跪倒在棺材前,枯瘦的脊背劇烈顫抖,銅煙鍋里的火星濺在滿地紙錢上。林秋陽湊近時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漆黑的杉木棺蓋竟錯開半掌寬的縫隙,混著冰碴的井水正從棺內汩汩涌出。
“按??!都來按住!“幾個堂叔吼叫著撲上來。
林秋陽的手掌剛貼上棺木,刺骨的寒意就鉆透骨髓。透過那道幽暗的縫隙,他看見父親青灰色的手指卡在棺蓋邊緣,指甲縫里嵌著暗綠色的苔蘚。更可怕的是壽衣領口露出的皮膚,密密麻麻的黑色孔洞像蜂窩般布滿脖頸,每個孔洞都在滲出腥臭的黏液。
“別看!“三叔公的巴掌重重拍在他后頸,“這是陰瘡!活人沾上要爛心肝的!“
棺材在七八個男人的壓制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林秋陽突然注意到棺蓋內側有道新鮮的抓痕,木屑里混著幾縷銀白毛發。他想起視頻里父親鎖骨上的傷口,那種撕裂傷絕不是摔跤能造成的。
“?!敗?
供桌突然劇烈搖晃,青銅鈴鐺騰空而起。林秋陽眼睜睜看著它懸浮在遺照正前方,鈴身紋路在閃電中泛起血光。那些原本靜止的蛇形刻痕竟開始游動,細密的鱗片擦過銅面發出沙沙聲響。
“快封棺!“三叔公撕心裂肺的吼聲里帶著哭腔,“用朱砂線!快!“
女眷們翻找陪葬品箱的動靜驚醒了供桌下的黑貓。畜牲炸著毛竄上房梁,碧綠眼珠死死盯著井口方向。林秋陽順著它的視線望去,渾身汗毛根根倒豎——原本空蕩蕩的天井里,此刻竟擺著雙褪色的繡花鞋。
那是母親下葬時穿的鞋子。
殯儀督導的短信提示音在此刻突兀響起。林秋陽抖著手點開信息,后半截文字刺進瞳孔:【...發現七枚槐木釘貫穿胸腹,按本地民俗本應拆除,但遺體接觸空氣后出現劇烈尸變反應,故維持原狀入殮...】
“轟??!“
老槐樹徹底攔腰折斷,樹干砸穿西廂房屋頂。飛濺的瓦片中,林秋陽看見井水已漫過石欄。漂浮的白沫間,一團團女人長發般的黑影正順著水流爬向靈堂。更深處有蒼白的手臂探出水面,腫脹的手指摳進青磚縫隙,留下道道滲血的抓痕。
三叔公突然發出非人的慘叫。老人死死掐著自己喉嚨,渾濁的眼球凸出眼眶,布滿老年斑的皮膚下鼓起數十個游走的肉瘤。當第一個肉瘤在他耳后爆開時,噴濺的卻不是血——墨綠色的粘液裹著半截蜈蚣尸體,啪嗒落在林秋陽鞋面上。
“跑...“老人從牙縫里擠出最后的氣音,“去祠堂...掀開祖宗牌位...“
話音未落,棺材蓋在驚天動地的爆響中炸成碎片。林秋陽被氣浪掀翻在雨地里,混著冰碴的井水劈頭澆下。在喪失意識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見父親直挺挺立在棺中,壽衣前襟敞開露出潰爛的胸膛——七根烏黑的槐木釘排列成北斗形狀,每根釘尾都拴著褪色的紅繩,繩結另一端消失在井口翻涌的黑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