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是被一陣刺骨的寒意驚醒的。

后腦勺像是被重錘砸過，疼得他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他下意識想抬手揉太陽穴，卻發現胳膊沉得像灌了鉛，鼻尖還縈繞著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大公子！您可算睜眼了！”一道帶著哭腔的童聲炸響。

他勉強撐開眼皮，入目是一張沾滿煤灰的圓臉。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廝，正跪在青石板地上，手里攥著塊灰撲撲的布巾往他額頭上按。布巾滲出的水漬泛著詭異的黃綠色，硫磺味就是從這來的。

“這是……硫化亞鐵溶液？”林天脫口而出。

小廝嚇得手一抖，布巾“啪嗒”掉在他胸口：“您、您說胡話了！這是二老爺請的郎中開的解毒方子……”

林天沒接話。他盯著頭頂雕花木梁上垂下的蛛網，蛛絲間粘著幾粒淡黃色晶體，在漏進破窗的陽光下閃著微光。

硫磺。純度不高的硫磺。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他本是二十一世紀的化工博士，在實驗室調試鈉離子電池時遭遇爆炸，再睜眼就成了這具身體的主人。原主柳天，河東柳氏嫡長孫，三日前巡視鹽場時遭暴動鹽工推下鹽池，救上來后就高燒不退。

“硫磺中毒……”他猛地攥住小廝手腕，“鹽池暴動是不是有人往鹵水里投毒？”

小廝“噗通”跪地，額頭磕得砰砰響：“大公子饒命！二老爺嚴令不許聲張，說、說鹽工鬧事是您督管不力……”

林天冷笑。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告訴他，二叔柳承宗掌管內務多年，鹽場采買的硫磺全經他手。尋常硫磺頂多含些泥沙，但窗欞上那些晶體邊緣泛著藍灰色——分明是含砷硫磺！

砷遇水生成亞砷酸，混在鹽工飲用的鹵水里，輕則嘔吐昏迷，重則七竅流血。難怪那些鹽工會發狂。

“取草木灰來，要槐木燒的。”他撐著身子坐起，余光瞥見墻角堆著幾捆曬干的艾草，心下稍安。

小廝連滾帶爬往外跑，差點撞上掀簾而入的中年人。來人一襲赭色綢衫，腰間玉佩刻著“鹽運司”紋樣，身后還跟著個提藥箱的郎中。

“天兒醒了？”柳承宗笑得慈祥，手指卻摩挲著玉佩邊緣的鋒利棱角，“鹽運使大人聽聞你醒了，特意來問話。”

林天瞳孔驟縮。鹽運使出現在這種破敗廂房，絕不只是“問話”這么簡單。他佯裝虛弱咳嗽，暗中觀察郎中藥箱——紫檀木匣縫隙里滲出幾滴暗紅液體，落在青磚上“滋啦”冒起白煙。

濃硫酸！

這年頭哪來的濃硫酸？除非……有人用綠礬油（注：古代對硫酸的稱呼）偽造中毒癥狀！

“有勞大人掛念。”林天垂眸掩住眼底寒光，“只是我這病癥蹊蹺，怕是沖撞了貴人。”

鹽運使王昶冷哼一聲，靴尖踢了踢地上碎成兩半的陶碗：“柳大公子督管鹽場不力，致使三百鹽工暴斃。本官查驗過，死者口鼻出血，分明是妖術作祟！”

他說著甩出一卷泛黃賬冊，林天掃見“硫磺三千斤”的字樣時，心頭猛地一跳。賬冊墨跡簇新，顯然是剛偽造的。

“大人明鑒！”柳承宗突然跪下，老淚縱橫，“我這侄兒半月前從西域商人處得了本邪書，整日念叨什么‘點水成鹽’‘金石相生’……”

林天差點氣笑。好個一石二鳥之計！既坐實他妖術害人，又能把私吞硫磺的罪名扣在他頭上。窗外的喧嘩聲越來越近，隱約能聽見“燒死妖人”的吼叫。

時機到了。

“二叔說的邪書，可是這本？”他忽然從枕下抽出一卷《齊民要術》，封皮上還沾著鹽漬。

柳承宗愣神的剎那，林天閃電般抄起案頭燭臺，銅制燭身“當啷”砸在藥箱鎖扣上。紫檀木匣應聲彈開，三只瓷瓶骨碌碌滾出來，瓶身分別貼著“綠礬”“砒霜”“硝石”的標簽。

“大人不妨看看這個。”林天捏著硝石瓶晃了晃，瓶底沉淀著未化開的鉀鹽晶體，“綠礬遇硝石生成硝酸，硝酸與砒霜混合就是王水——能蝕金斷玉的玩意，拿來偽造中毒傷痕倒是大材小用了。”

王昶臉色驟變，抬腳就要踹翻藥箱。林天早算準他動作，搶先抓起艾草捆擲向窗欞。干燥的艾葉擦過含砷硫磺，瞬間騰起青白色煙霧。

“閉氣！”他扯過浸過硫化亞鐵溶液的布巾捂住口鼻，硫磺燃燒生成的二氧化硫與艾草中的揮發油混合，竟在室內形成淡紫色煙瘴。

柳承宗慘叫一聲跪倒在地，十指抓撓著喉嚨，指縫間滲出黑血——他離藥箱最近，吸入了大量混著砷化氫的毒煙。

“妖、妖人……”王昶踉蹌著后退，官袍被門檻絆住，整個人摔進聞聲趕來的鹽工堆里。

林天趁機拽過小廝耳語：“去庫房取十斤粗鹽、五筐槐木灰，再扛兩桶未提純的鹵水來！”

鹽工們舉著火把涌入院落時，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面色蒼白的少年公子立于階前，腳下躺著口吐白沫的鹽運使，手中還握著一把晶瑩剔透的“霜雪”。

“諸位今日若燒死我，明日毒鹽照舊入鍋。”林天揚手撒出一把鹽粒，雪色晶體在火把映照下竟泛出七彩光暈，“但若信我，今夜就能讓諸位吃上無毒的好鹽！”

人群騷動起來。有個膽大的老鹽工顫巍巍上前，沾了點鹽粒舔了舔，渾濁的老眼突然瞪大：“不苦！真的不苦！”

苦味來自氯化鎂等雜質，林天用草木灰中的碳酸鉀沉淀鎂離子，再通過分池曬鹵法梯度析出純凈氯化鈉。這套“五步產鹽法”在二十一世紀不過是初中化學知識，此刻卻成了救命稻草。

“想要活命的，去把鹽池分成五格！”林天扯下幔帳當旗揮舞，鹽工們面面相覷，終于有人扔下火把，抄起鐵锨往鹽場奔去。

柳承宗在煙霧中嘶聲咆哮：“柳天！你爹死在突厥人手里，你也想拉著柳家陪葬嗎！”

林天腳步一頓。記憶深處突然浮出原主父親戰死的畫面——染血的鎧甲上凝結著霜花似的鹽粒，原來柳家早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釘。

“二叔放心。”他轉身露出森白牙齒，“等我把突厥人的鹽路斷了，第一個給您燒紙錢。”

夜色如墨，鹽池方向亮起星星點點的火把。林天攥緊手中硫磺晶體，遠處突然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

是唐國公的義軍，還是突厥騎兵？他顧不得多想，扯過小廝低吼：“快磨墨！我要給唐國公寫封信——用黃河淤泥制鹽的法子，換三百條人命！”

（本章完）

***************************************

化學細節注解

含砷硫磺：天然硫磺常混雜雄黃（As?S?）等含砷礦物，燃燒生成劇毒的砷化氫（AsH?）；

草木灰中和：槐木灰含碳酸鉀（K?CO?），與鹵水中的Mg2?、Ca2?反應生成沉淀；

綠礬油：古代通過煅燒綠礬（FeSO?·7H?O）制取硫酸（H?SO?）；

硝石成分：古代硝石多為硝酸鉀（KNO?）與硝酸鈉（NaNO?）混合物，與濃硫酸反應生成硝酸（H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