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真誠而沉默，我愿不發一言，只是靜靜撫摸著你冰冷而安詳的臉，做這人世的最后告別。作為一個死者，想必你已經厭倦了以生者的方式在乎這個世界的一切，所看、所聽……多好啊！這樣悠長不絕的解脫。你關上了六根，再也不用為色、聲、香、味、觸、法而煩惱。而我這可憐人，這可憐的生者，雖然清楚地知道，情識是導致煩惱的根源，卻仍在以情感的方式，寫一篇廁紙般無足輕重的文章來吊你，我該叫你什么？是如塵世那樣叫你一聲爺爺？亦或是用山鬼這樣符合你目前身份的稱謂？

如我所料不錯，死亡時，你的眼、耳、鼻、舌、身、意一個個離你而去，你融入了世界萬物中，就如同一滴蹦出海面的水，盡管驚嘆大海之外還有天空存在，卻不可避免地要回到它最初的地方，誰又能逃得過這自然律，逃得過這起與滅的命運？然而，我們何必要逃？何必對其充滿如此多的眷戀？正因為我們不真的明悟生死，所以怕死貪生，進而我們竟能如牛羊一般，忍受如此多的羞辱、被壓迫與被剝削，我們竟能忍受如此多愚蠢的男人、女人。

山鬼啊！你的死亡我并不悲傷，我悲的是，人世的起伏如此漫長，這樣的告別我還要去經歷，呵！誰又是那個在我墳塋捧上一把土的人呢？誰也不必是。

我只想靜靜地悄悄地離去，不留下墳塋和墓碑，不留下任何可供人懷戀的痕跡。如果有人還在愚蠢地愛我，還在為我悲傷，我要不屑一顧地對你們說：“別那么惺惺作態，我沒那么喜歡你們，我樂意看到你們在我死后歡欣鼓舞的模樣，六根既滅，歸于清凈，對于人世，樂得永別。”

山鬼啊！你出殯那天，我心情平靜，只不過為了應景，為了人們眼中那愚蠢的“孝道”，我巧言令色，故作感傷，以期使人明白，我是一個有孝心的人，善良的人。你看，為了在這充滿茍且的世界里恥辱地存活，我多么的不擇手段，多么的虛偽、多么的不堪。我一邊鄙夷著那些封建迷信、唯心主義的殘余，一邊又和他們同流合污，就像是一個又當又立的女人，那狡黠奸詐的模樣，實在令我自己都作嘔。

腳踩你我曾經放牛羊的道路，割草的小徑，確實有一股說不出的悲涼，但我絕不是為你的死亡而悲，我悲的是自己漫長而又短暫的生者的一生。悲的是自己又失去一個可以玩味的人。這悲涼荒唐可笑，可是，你絕不會有什么反駁的意見發表，因為，你早已感受得到，這個世界與你無關很久了。竟然有人在你死后吊你，盡管他不叫叫你爺爺而是呼你為山鬼，誰在乎呢？

你無法安心的永恒的睡去，一如我不能永恒的存活，我們都是流變歲月中短暫的流光，既然死亡并非終點，那么死有什么可怕？有什么可悲？蜉蝣的朝生暮死，奢侈而絢爛，生命各自被賦予了發展的路徑，慷慨而各努力。

山鬼啊！你且去，我會如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