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從床鋪上彈坐起來的瞬間，腕間的檀木手串正發出蜂群振翅般的嗡鳴。十八顆木珠高頻震顫著相互撞擊，在凌晨三點的寂靜中迸發出炒豆子般的脆響。

他猛地捂住手腕，指腹觸到眉骨處結痂的傷口——那是上周在探方作業時，被突然墜落的青銅戈劃破的，此刻正隨著脈搏突突跳動。

“第五次了?！?

他摸出枕下裹著犀牛皮封套的筆記本，手機屏幕的冷光掃過扉頁的青銅面具拓片。這面具是去年在三星堆實習時親手拓印的，縱目人面在幽藍光線中顯得愈發詭譎。

鋼筆尖在“癸“字最后一捺突然失控，墨水在紙面拉出蜈蚣狀的裂痕。林楓盯著那道貫穿甲骨文“雷“字的墨跡，忽然想起夢中盤古戰斧劈開星海時，那些崩落的星辰也拖著同樣細長的尾焰。

下鋪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小張頂著雞窩頭探出半個腦袋，手機屏幕映得他下巴發青：

“林半仙，您老又在夜觀天象？“

“這次是商王武丁時期的月食記錄?！?

林楓把筆記本倒轉過來，讓青銅面具的縱目正對小張瞳孔，

“要不要給你算算姻緣？外語系蘇晴今天在食堂看了你三次...“

“操！“小張的額頭磕在上鋪床板，整張鐵架床都跟著震顫，

“你們考古系的變態跟蹤狂！上周偷拍我打飯的賬還沒...“

“錯了錯了，“

林楓笑著晃了晃鋼筆，

“是曉妍師姐的《古代飲食考》作業需要現代人進食的影像資料。“

窗外忽地灌進夜風，一片銀杏葉打著旋兒飄落在筆記本上，恰好蓋住“雷“字末筆。

林楓拈起葉片對著臺燈，葉脈紋路竟與甲骨文中的閃電符號完美重合。

這讓他想起上周在標本室見到的殷墟卜甲——那些被熾熱銅錐灼燒出的裂紋里，是否也藏著跨越三千年的警示？

小張突然裹著被子坐起來，手機照向林楓的手腕，

“我說你這破手串最近是不是中邪了？前天半夜震得我以為是手機鬧鐘?！?

林楓轉動著發燙的木珠：

“上周清理戰國墓出土漆器時沾了些朱砂...“

“得了吧！“

小張突然壓低聲音，

“宿管王阿姨說，這串珠子是你在婦好墓展覽館順來的陪葬品仿制品？“

“仿制品的仿制品?！?

林楓用鋼筆戳了戳小張鼓起的被團，

“真品在國博鎖著，這是3D打印的樹脂模型。不過...“

他忽然用考古刷掃了掃銀杏葉表面，

“如果告訴你是用殷墟祭祀坑的千年古木為原料...“

小張猛地掀開被子跳起來，后腦勺“咚“地撞在天花板：

“姓林的！上個月你說西周陶罐碎片能轉運，害老子在洗手間搓了三天才洗掉那些綠銹！“

“誰讓你真拿它當洗面奶用？“

林楓憋著笑把葉片夾進筆記，

“不過說正經的，這片銀杏葉的葉脈分形維度...“

“停！“小張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您老放過我這個計算機系的凡夫俗子吧。要不要我給你編個木珠震動頻率分析程序？保證能算出盤古開天的準確日期?！?

兩人的斗嘴被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林楓的手串突然掙脫棉繩，十八顆木珠如同受驚的甲蟲在床板上亂竄。

小張的手機“啪嗒“掉在地上，屏幕顯示的監控畫面里，三樓標本室的青銅器陳列架正在集體震顫。

“見鬼...“小張盯著實時監控，

“現在是凌晨三點十七分，防盜系統顯示...“

“標本室溫度正在極速下降?！?

林楓已經套上印著“考古系最帥勞動力“的衛衣，

“從21℃降到12℃只用了兩分鐘——上周那個戰國銅匜出土時也出現過類似現象?！?

小張邊系鞋帶邊嘟囔：

“你們考古系遲早要把宿舍樓震塌。上次那個漢代陶灶模型...“

“引發食堂微波爐集體故障是意外！“

林楓抓起強光手電沖出門，又回頭露出虎牙，“不過你要是害怕...“

“怕個屁！“小張抄起桌上的瑞士軍刀跟上，“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朝代的鬼在搞事情?！?

走廊的聲控燈隨著他們的腳步次第亮起，在磨砂玻璃窗上投出搖晃的剪影。

林楓的帆布鞋突然打滑，手電光束掃過地面時，兩人同時僵住——密密麻麻的水漬正從標本室方向蔓延而來，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銅色光澤。

“這他娘的不是漏水...“小張蹲下時軍刀差點脫手，“我在龍門石窟實習時見過這種...“

“青銅器氧化產生的堿式碳酸銅溶液。“林楓的指尖在水漬邊緣輕觸，

“但濃度高得不正常，就像...“

“就像有件巨型青銅器正在急速氧化?！?

小張的手機鏡頭對準水漬，“等等！這些水流痕跡...“

淡青色的液體在地面蜿蜒出奇異的紋路，林楓的手電光束順著痕跡移動，突然倒抽冷氣——那分明是放大版的青銅面具輪廓，縱目位置恰好對應標本室鐵門。

防盜門電子鎖突然迸出火花，林楓拽著小張后撤的瞬間，門內傳來重物墜地的巨響。

透過防爆玻璃窗，他們看見陳列三星堆仿制品的展架轟然倒塌，而那件青銅縱目面具正懸浮在離地兩米的空中，眉心處的太陽紋旋轉著投射出金紅光斑。

“手機！“林楓突然搶過小張的手機，“打開分形幾何分析軟件！“

“你瘋了？這是老子花了三個月...“

“快！掃描那些光斑！“

軟件界面突然被血紅色警告填滿，小張的罵聲卡在喉嚨——分析結果顯示，旋轉的光斑構成的三維模型，竟與林楓筆記本上的甲骨文“夢“字完全吻合。

更詭異的是，模型中心不斷閃現的坐標點，正是三天前暴雨沖出的秦嶺神秘遺跡位置。

懸浮的面具突然發出編鐘般的嗡鳴，林楓腕間殘余的木珠應聲炸裂。

小張軍刀上的指南針開始瘋狂旋轉，最后死死指向西北方——那是云夢澤的方位，四十年前李教授團隊發掘秦簡的地方。

“林哥...“小張的聲音帶著抖音，“你上周說夢里有個舉斧頭的巨人...“

“不是巨人?！傲謼髂曋婢咄字辛鬓D的星圖，

“是盤古在宇宙胚胎里揮斧?！?

晨光刺破云層的瞬間，懸浮的面具突然墜地。

林楓彎腰拾起一片尚有余溫的青銅碎片，背面蝕刻的蝌蚪文正在晨光中緩緩流動——那是他夢中見過千萬次的，開天斧刃上的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