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見月璃的時候，是在我第一次下凡的時候。

年輕氣盛又咄咄逼人的我同天帝大吵一架，將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地共主貶得一文不值。他也怒極了，往日里他忍我許久，脾氣好如他也再不想縱我。

他讓我滾出九重天，賜我一道天雷之刑。我乖乖領了罰，等待行刑的時候都在怒罵他。

行刑的小子是雷電一族的新晉人才，是個生面孔。他怒視我一眼，叫我安靜，但我根本不理睬，罵得天界眾人或是捂耳或是免去聽覺，不敢再聽這些污言穢語。電母也叫我別喊了，她算是半個長輩，幾乎是看著我們長大的，電母好姨姨還說她已偷偷打了招呼，行刑的小子會有些分寸。

我齜牙咧嘴地信了電母，也信了那下手不知輕重的雷電小子。

行刑的細節我不記得了，等到再醒來的時候，我是被雷聲轟醒的。風聲雨聲敲打著屋頂，窗子后也是擋不住的陰雨。眼前是一片破舊，黑壓壓的桌椅內飾，唯桌面一瓷瓶內綻放勃勃生機；到處是壓抑的色彩，唯眼前的人眼波流轉、粉黛羅裙，巧笑嫣然。

不過，那真是看狗都深情的眼眸。

這姑娘挽著我沒見過的發髻，略施粉黛，身上的衣物像是自己裁剪制作的。此處小屋，不算大，寬約三張床寬，長約兩張床長，雖無他物，可干凈整潔。

見我醒了，她立刻沖我笑道：“你醒啦！”那聲音，像我們多熟一樣。

我張開嘴想說話，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

壞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一定是雷劫破壞了我的肉身，再一看我的身軀，已宛若孩童。經脈盡斷，油盡燈枯。

當下我立刻就無聲地淚流滿面，不是因為天帝，不是因為此刻的遭遇，不是因為電母的欺騙和雷電小子的下手狠毒，也不是因為劫后余生。

“你還記得你叫什么名字嗎？”月璃還問我，我發不出聲音，只搖搖頭，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希望她能看懂我的意思。

月璃是聰明姑娘，她只看我一眼便知道了，她摸了摸我的頭，很寵溺又溫柔地對我說：“姐姐叫月璃，你以后叫七七，好嗎？”

首先我在此聲明，我不是變態。

我看呆了，長期生活在天界，什么樣的仙女我沒見過，敢摸我頭的人沒幾個，更何況是這樣漂亮的人。

死人微活，我內心雖心潮澎湃，表面上卻是一副頹然地點了點頭。

月璃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類，她將她的美和善意帶給了我，也注定了以后，我一定會選擇為她這樣的人而戰。

月璃在的地方是叁柒谷，是人類這一方世界的神秘藥谷，無人之地，平日里被結界保護，外面無法直接到達內部。谷內長有許多品種的蘑菇草藥，還有一種叫做參苓的蘿卜狀精靈，是千年人參和茯苓孕育的產物，靈氣相對而言還算濃郁。

當然了，月璃看不見那些參苓精靈。除了我們倆之外，叁柒谷里好像沒有其他人類了，很難想象在之前的歲月里，月璃是怎樣一個人渡過的。現在也能理解月璃第一次見到我時的興奮勁兒了。

因為經脈盡斷，我不能走，整日臥床，月璃貼身照顧我，大約月余，我才能坐起來，又月余，我才能站起來，再一年左右，我終于能跳了，又一年半載，我從掌心搓出了第一簇火苗。

我終于意識到，這叁柒谷是療傷的妙地，我盡斷的經絡又重新連起來了。

月璃救了我，好像是她更開心一點，每日照顧我，給我講一些好玩的事，等我可以走了，就日日跟著她，陪著她挖野菜。

當我第一次開口叫：“月璃姐姐。”我的內心翻騰著濃厚的羞澀，畢竟是萬年老人裝嫩，雖然這個年紀在我們天界也就是剛剛成年吧。

嘿！不要叫我裝貨！我也真的不是變態！

月璃可開心了，給我做愛吃的蘑菇湯。

有的時候，月璃怕我一個矮冬瓜跟著她會累，下雨天地滑，谷里危險，便不叫我跟著，我一般會耍賴地偷偷跟著她。

她拿我沒辦法，因為本上仙會一種在地上翻滾的技巧，不想洗衣服的月璃會乖乖聽話。

有的時候我也會自己單獨出去，因為月璃會夢游，她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我會出去找參苓精玩，再順手吃上幾棵好吃的補藥，偶爾烤一點谷里的野味給自己開小灶。

至于月璃，我去看過她幾次，她每次夢游都是在接近月圓那幾天，漫天遍地的鳶尾和龍膽在月色下搖晃著，月璃單薄的身體就跪坐在花叢中，風一吹過來，她綾羅輕飄，發絲輕舞，和她人一樣的溫柔。

月光從烏云中掙脫出來之后，灑在這片藍紫色的海洋中，為月璃鍍上一層白玉一般純潔的色調。

不過，我一下子就看出來了，月璃在吸收那些月光。我恍然大悟，為什么這里只有她一個人，為什么一個人也能有完全充足的生活技巧、藥理知識、制衣、制酒……

因為她也是天界的仙，是天界掌管月華的仙女，還是那月老的座下女童。

她從來沒和我說過她的家世，因為她根本不記得。

她記得自己的名字，記得很多知識，雖然忘記了天界的種種，身軀也變成了凡人，但是卻仍然可以吸收月華。這種情況，不像我這種快魂飛魄散的，也不像是來渡劫的，更像是一種上位者的懲罰——很像那位天帝的作風。

想到他，我的心臟又暗暗地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