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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青陽殘碑
寅時三刻的梆子聲穿透窗紙時,林淵正跪在太虛觀褪色的三清像前。青磚縫里的野草掃過他發白的麻布衣擺,草葉上凝著的夜露滲進膝蓋,針扎似的寒意順著腿骨往上爬。這是他第七次從殘碑夢境中驚醒,舌尖還殘留著夢魘里的鐵銹味——那座斷裂的碑石總在子時浮現,血色的“太虛”二字如同活物,一筆一畫往他顱骨里鉆。
“不過是場夢。”他攥緊袖口喃喃自語,指節因用力泛起青白。供桌上歪斜的青銅香爐泛著銅綠,半截殘香在穿堂風中忽明忽暗,把靈寶天尊低垂的眼睫映得森然欲活。檀香混著霉味鉆進鼻腔,讓他想起鄉試落榜那日,書院角落里發潮的舊書卷。
懷中突然傳來灼痛。祖傳的環形玉佩緊貼鎖骨發燙,像塊燒紅的炭。林淵伸手去拽紅繩的剎那,香爐里積了不知多少年的香灰無風自動,細碎的灰粒在空中聚成北斗七星。地底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第三塊青磚“咔嗒“彈起時,他分明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聲。
“終于等到有緣人......”
蒼老嘆息裹著地脈龍氣破土而出,林淵踉蹌后退撞上青銅丹爐,后腰被饕餮紋飾硌得生疼。二十八道金芒在空中交織成先天八卦陣圖,幽藍卦象投映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陣眼處浮現金袍老道虛影的瞬間,瓦縫垂落的蛛網凝成冰晶墜落,晨光穿過菱格窗,將冰晶碎成滿地跳動的光斑。
“八百年來,你是第七個。”老道殘魂的聲音像是從深井里傳來。林淵看著那虛影繞自己飄動三圈,枯枝般的手指突然點向膻中穴。徹骨寒意透體而入,他仿佛被浸入冰河,眼睜睜看著自己骨骼透出玉色清光,十二正經卻如曝曬三年的老樹根般龜裂。
“玄清玉骨?這等先天道體怎會......”
“轟——!”
驚雷劈碎西側飛檐,琉璃瓦當暴雨般砸落。林淵抱頭縮向丹爐后方,碎瓦擦過手背拉出血線。七只血色鬼爪撕開鉛云,腐臭味灌入鼻腔,讓他想起亂葬崗野狗刨出的尸首。老道殘魂太虛子冷哼一聲,三枚銅錢破空釘入門檻,落地化作陰陽雙魚銜尾游動。半透明光幕升起的剎那,鬼爪撞出蛛網狀裂痕,黑火順著結界紋路流淌,像是地獄繪卷在眼前展開。
“血煞宗的小崽子。”太虛子揪住林淵后領甩向丹爐,枯瘦手指冷得像尸骸。少年書生撞上爐身的瞬間,青銅饕餮紋突然活過來,紋路擦過耳際沒入石磚。“按我說的做!“蒼老聲音在顱骨內炸響,震得他牙關打顫。
丹爐應聲飛旋,三百赤豆如流星激射。林淵看著那些豆子在空中爆成火球,每個火球核心都浮著金色“敕”字。黑袍修士的慘叫混著焦肉味飄來,他胃部一陣抽搐,喉頭泛上酸水——三日前替王寡婦收殮溺死的幺兒時,那腫脹的小臉上也凝著這般死白。
“撒豆成兵...不是用青豆么?”他盯著滿地焦黑的赤豆殘骸,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道法自然。”太虛子捋須笑道,皺紋里卻凝著陰郁,“赤豆配朱砂,辟邪效果......”
七彩煙霧從丹爐噴涌而出時,林淵吸入的剎那竟嘗到桂花糖的甜味。指尖迸出的火星把道袍燒出太極焦痕,他驚恐地拍打衣擺,火苗卻順著袖口竄向肘彎。太虛子殘魂化作流光鉆回玉佩的瞬間,血色鬼爪洞穿他原先所立之地,青磚碎屑擦過耳廓,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
“坤位三步!踏斗布罡!”玉佩傳來的暴喝震得顱腦嗡鳴。林淵撲向西南角的動作近乎本能,就像那年洪災拽著娘親往山坡逃命。地面轟然洞開時,陰風卷著腥氣灌進喉嚨,他死死扒住地宮邊緣,指甲在青石上刮出白痕。
“乾坤一氣鼎認主需過三關......”
“等等!”少年嘶聲喊道,指尖傳來的劇痛讓他清醒,“我連《南華經》都沒讀完!”掌心被碎石割破的血珠滴落深淵,他忽然想起私塾先生的話:“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此刻三清像正漠然俯瞰,神龕下的鼠輩啃食著昨日供果。
玉佩突然傳來沛然吸力,林淵感覺自己像被抽離骨頭的魚。墜落時道袍灌滿冷風,石階兩側《度人經》篆文次第亮起,金光中浮動的微塵讓他想起娘親紡車的棉絮。最后一瞥中,菜地里爬出的黑袍修士正捏訣喚出腐尸,尸群眼眶里鉆出的蛆蟲化作黑云,撞得結界波紋激蕩。
**地宮一層·天星閣**
夜明珠嵌在穹頂化作星圖,林淵跌坐在白玉八卦臺上,尾椎骨傳來的鈍痛讓他蜷成蝦米。十二尊青銅人俑手持法器環伺四周,量天尺的刻度映著幽藍磷火,在他顫抖的瞳孔里烙下光斑。太虛子殘魂飄出玉佩的剎那,少年突然暴起揪住虛影衣襟:“放我回去!”
枯槁手指穿過他的手腕,寒意滲入骨髓。“玄清玉骨在末法時代活不過三個甲子。”老道聲音像判官筆劃過生死簿,“靈氣從你毛孔逸散的速度,比丹爐漏氣還快。”
星圖突然投射出林淵體內經絡,他看見自己骨骼如同琉璃燈盞,靈氣卻如沙漏般流逝。“像個破陶罐...”他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想起家中漏水的瓦甕。東側人俑突然轉動羅盤,河圖洛書虛影纏住腳踝時,他竟生出荒謬的解脫感——至少不用再啃發霉的窩頭,不用聽族長罵他克死爹娘。
“乾卦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太虛子的暴喝驚散走馬燈。林淵看著穹頂旋轉的星斗,忽然想起那個暴雨夜,他蜷在破廟里翻爛的《易經》抄本。坤位人俑袖中滑落的書卷,封皮與他當年那本一般殘破。
“白天拼命干活...”他盯著人俑空洞的眼窩,仿佛看見油燈下縫補的娘親,“晚上還得防賊...”喉頭突然哽住,那年盜匪踹開的木門聲猶在耳畔。
星圖驟然停滯,鎖鏈崩斷的脆響中,他聽見太虛子的嘆息:“大智若愚...”
**地宮二層·丹火道**
硫磺味刺得眼淚直流,林淵站在巖漿翻滾的洞窟前,道袍后背的冷汗貼著皮膚,像條冰冷的蛇。九座青銅鼎噴吐的火焰將影子投在巖壁上,扭曲如魑魅魍魎。太虛子指向中央巨鼎時,他忽然想起集市雜耍的噴火藝人——那人最后燒著了胡子,觀眾的笑聲蓋過了慘叫。
火柱襲來的瞬間,玉佩化作陰陽雙魚護體。林淵看著火焰掠過發梢,凝成金字《道德經》,忽然笑出聲來。多像幼時臨帖,墨汁總沾在鼻尖。“天地不仁...”他念著燙在道袍上的蝌蚪文,竟品出幾分痛快。當鼎中青蓮托起玉簡時,爆炸氣浪掀飛了青銅鼎,腐尸毒血潑灑在結界上的滋滋聲,像極了過年熬豬油的響動。
抓住玉簡躍向通道的瞬間,林淵忽然想起今晨本該去李員外家抄賬本。塌陷的穹頂碎石如雨,他卻莫名笑出淚來——至少這次,逃命時不用背著書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