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沿著蜿蜒的河脊骨緩緩流淌。井德蹲坐在第三塊界碑旁，羊皮坎肩的霉味與河底的腥氣在鼻腔里廝殺。

他伸出皸裂的拇指撥弄篝火，火星子濺在烤得焦脆的鯽魚鱗片上，發出細碎的爆響，驚醒了蟄伏在蘆葦叢中的夜梟。

今夜的羅伊河格外安靜。井德蹲在篝火旁，布滿老繭的手指捻碎一株紫莖草，汁液滴在烤魚上發出細碎的爆響。這是維特鎮獵人們世代相傳的秘方，能讓寡淡的河魚嘗出鹿肉的滋味。

突然，淡紫色瘴氣從大地與天空的交界處升騰，在暮色中織成蛛網般的薄紗。轉瞬間光暈暴漲，粘稠的紫色液體從虛空的裂縫中傾瀉而下，在狼牙峰頂凝結成漩渦。那道紫光像巨獸的利爪撕開夜幕，粘稠的光暈順著天穹的創口流淌。

井德喉頭一緊，串魚的柳枝“啪“地折斷，烤魚墜入火堆，油脂在炭火中炸開金紅的星子。焦黑的魚尾墜入火堆。

河面泛起詭異的波紋，第三根魚骨尚未沉底，北方的天空突然裂開了。

“我滴媽呀......“他吐出嘴里的魚鱗，后槽牙還粘著半片沒嚼碎的鰭。羅伊河的水面開始波動，倒映的星空扭曲成萬花筒般的紋路。

羊皮酒囊里的朗姆酒還剩最后一口，井德試圖壓制心中的不安。狼牙峰的輪廓在紫霧中若隱若現，嶙峋的巖壁如同巨獸交錯的獠牙。

井德也不知道那里發生著什么，但本能的好奇心驅使著他的身體，自我安慰著“去瞧瞧，有危險撒腿就跑。”

“圣靈在上......“老獵人抓起銹跡斑斑的燧發槍，槍管上的徽章在紫光中泛著幽芒。雖然撞針早已銹死，但握在掌心總能讓他想起七歲那年，祖父教他裝填黑火藥時說的話：“當天空流血，大地就會分娩怪物。“

攀巖時，冰晶在裸露的巖壁上閃著幽光。井德將燧發槍別在后腰，槍管上的銅綠蹭著皮膚，像條冰冷的蛇。第一塊踏腳石覆著薄霜，他踩上去時聽見指甲開裂的脆響。

半山腰的雨來得蹊蹺。豆大的雨點裹著硫磺味，砸在羊皮坎肩上騰起白煙。井德抹了把臉，掌心沾著暗紅的銹跡——這不是雨水，是順著巖縫滲出的血霧。

頭頂的紫云漩渦發出雷鳴般的嗡鳴，震得他后頸的狼牙吊墜嗡嗡作響。當第十七個巖釘楔入裂縫時，他的羊皮靴終于踏上峰頂。腐殖質的腥甜撲面而來，混著某種金屬灼燒后的焦糊味。

石臺表面的凹槽里流淌著液態星輝。這些光斑有著水銀的質感，沿著符文的溝回蜿蜒成河，最終匯聚在中央的菱形裂縫中。井德的手指剛觸到邊緣，整座山峰突然劇烈震顫。他踉蹌著扶住石臺，指腹被鋒利的符文邊緣割破，血珠懸浮在空中，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匯入光河。

狼牙峰的輪廓在紫霧中扭曲，嶙峋的巖壁滲出瀝青般的物質。井德踩著結冰的河灘前行，靴底碾碎的霜花竟泛著磷火般的幽藍。他忽然想起鎮里瘋婆婆的預言：“當星辰墜落狼牙之巔，沉睡者便會覺醒。“

攀上第一道巖坎時，硫磺的氣味已經濃得嗆人。井德用獵刀在巖縫中鑿出落腳點，刀刃與某種金屬物質相撞迸出火星。借著紫光，他看清那些暗紅的紋路——不是天然礦脈，而是人工澆筑的青銅，表面蝕刻著蛇形符文，與教堂地窖里那本《異界神明》中的插圖如出一轍。

“諸神在上......“老獵人顫抖著撫摸符文，指尖傳來灼燒般的刺痛。巖壁突然震顫，積雪裹挾著碎石傾瀉而下。他死死抓住凸起的青銅棱角，掌心皮肉焦糊的氣味混著血腥味在齒間蔓延。

當紫霧漫過第七道山脊時，井德終于看清峰頂的景象。直徑十丈的青銅圓臺懸浮在虛空之中，十二根斷裂的鎖鏈垂落深淵，鎖鏈末端的倒鉤上掛著風干的尸骸。圓臺中央的裂縫涌動著液態星光，某種韻律性的搏動正與他的心跳共振。

“咚——“

“咚——“

井德踉蹌著撲到圓臺邊緣，燧發槍脫手滑向裂縫。在槍管墜入星光的剎那，銹跡如蛻皮般剝落，露出底下暗紅的金屬質地。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雷雨夜，在教堂地窖看到的壁畫——手持巨劍的魔神被青銅鎖鏈貫穿心臟，十二黑袍人跪拜在血泊之中。

紫光驟然暴漲，井德被氣浪掀翻在地。后腦撞擊巖壁的悶響中，他聽見水晶碎裂的清脆聲響從顱骨深處傳來。

圓臺中央的星光凝聚成人形，銀發少年懸浮在離地三尺的空中，纏滿符文的繃帶從手腕蔓延至脖頸。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裂縫深處的人形輪廓開始清晰。銀紋長袍的下擺無風自動，露出綴滿符文的綁腿。

少年的皮膚泛著月華般的冷光，仿佛是用新雪和瓷器糅合而成。最詭異的是他的頭發——那不是尋常的銀白，而是帶著金屬質感的汞銀色，發梢泛著淡淡的紫暈。

“活...活的？“老獵人掙扎著爬起，燧發槍不知何時回到手中，溫熱的觸感仿佛剛剛完成擊發。少年睜眼的瞬間，井德看到了星空湮滅的景象——無數光斑在那雙紫眸中匯聚，銀河的碎片在瞳孔深處流轉一瞬又坍縮成漩渦，無數光斑在其中誕生又消亡。

燧發槍脫手的瞬間，井德的后腦勺重重磕在巖壁上。血腥味在口腔彌漫開來，裂縫中的紫光暴漲，水晶碎裂的脆響從顱骨深處炸開。

少年睜眼的剎那，懸浮的赤紅卻透明長劍掠過耳際，削斷的灰發還未落地，就被紫焰燒成青煙。“你......是人是鬼？“井德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他摸到滾落在地的燧發槍，銹跡正在詭異地剝落，露出底下暗紅的金屬質地。

懸浮的透明長劍發出蜂鳴，劍格處的紫水晶迸射光刃。井德本能地翻滾躲避，劍鋒擦過耳際削斷三縷灰發。當他摸向腰間火藥袋時，卻發現所有鉛彈都四分五裂的散落一地。

“別...別過來！“井德將燧發槍橫在胸前，槍管上的銅鷹徽章突然發燙。

少年沒有回應。他的身形開始透明化，銀紋長袍化作光粒消散前，嘴唇翕動著吐出幾個音節，巨大的震蕩之音沖出山頂，井德雖聽不懂那語言，卻莫名想起教堂壁畫上吟唱圣歌的天使。

突然巨大的巖石似乎被某種力量沖擊得猛烈松動，大量碎石滾落的轟響驚醒了呆滯的老人，來不及思考他扯下滿是污漬的坎肩裹住少年，要知道多耽誤一秒必然尸骨無存，指尖觸到對方手腕時，發著紫光的臂環正隨著呼吸一明一滅。

就在這時井德驚恐地發現，那些尸骸正在鎖鏈上扭動，風干的眼窩里重新燃起幽火，最終以跪拜姿態圍成圓圈，數了數正好是十二具。

下山的路上，井德數著心跳計算步數，在第三十九步時踩到了松動的礫石，他背著少年踉蹌摔倒在灌木叢，燧發槍走火的轟鳴驚飛了整片夜梟，此時教堂的鐘聲悠揚綿長貫入了耳畔穿透了濃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