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九寒冬天，平陽侯府后院漿洗處。

為玉賣力擰干衣物堆在盆里，擦了擦額汗，吐出的熱氣將眼前細雪剎那融化。

她起身輕捶酸硬腰脊活絡(luò)小許，雙手合十面向京郊最靈驗道觀方向，進行每日雷打不動的祈禱：

——三清保佑，主子還有兩個月就生了，定要母子平安，千萬不要出任何岔子。

她口中的主子，是世子夫人謝汀蘭。

為玉自幼服侍謝汀蘭左右，前幾年又跟她陪嫁到侯府，感情非比尋常主仆，說是親姐妹都不為過。

可巧就在三個月前，為玉干娘突然摔死，二房少夫人說她戴孝會沖撞孩子，強壓她來后院漿洗處暫避。

每日都被盯梢監(jiān)視，寸步都離不開此處，只能在心中焦急，她那綿軟德行的主子千萬要保重啊！

雙手還沒放下，耳畔突然響起急促腳步聲。

“為玉姐姐。”

聽到熟悉聲音喚她，她抬眸見是同為大丫鬟碧溪，心口一緊，連忙迎上前，

“夫人提前生了？”

碧溪淚光閃閃地點頭，“早產(chǎn)生下個小公子。”跟著捂嘴低泣，聲音顫巍巍，

“可夫人不好了……”

為玉用盡全身氣力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身形，抓著碧溪邊朝外走邊問：“出事前發(fā)生過什么，撿要緊的說。”

負責看守的婆子們也不攔路，謝汀蘭孩子落地，為玉解禁，這是闔府上下心照不宣的。

路上碧溪極快說經(jīng)過。

昨日早飯后，謝汀蘭突發(fā)意外摔下臺階，當即見紅早產(chǎn)，入夜開了宮口胎位不正，是難產(chǎn)征兆。

太醫(yī)、穩(wěn)婆針灸按摩想盡法子，忙到天微亮才調(diào)整好胎兒位置，今日午后生下小公子，本以為母子平安，不過一個時辰，謝汀蘭突然大血崩……

又說蹊蹺地方。

“昨日是夫人主動去找二少夫人，不知為何，二人你走我追，就上了假山石上的涼亭，夫人不許我們跟隨，約莫過了半刻鐘，我聽到動靜跑過去，夫人已跌在臺階，裙擺都是血，一個勁推開我，哭著要我去找你來！”

為玉臉色愈發(fā)冷沉。

她心中只有兩個字。

人為。

“我本說安頓好夫人就來找你，誰知大太太一來，就讓人堵了咱們院子，不許我們隨意走動，媽媽們不滿要回國公府找人來，還被捆起來看押了。”

“還好滿天神佛保佑，剛剛?cè)犹崆皻w京來府上了，眼下在咱院子里一挑三呢。”

碧溪嘴里稱呼的三公子，是謝汀蘭胞弟謝與歸，近年被皇帝賜下了專門去前線送軍需的職務(wù)。

去前線送軍需，謝與歸向來只晚歸不早回，怎么提前歸京了？

為玉還未深思，已至四暖居院門。

就見空地跪滿下人，空氣中還能嗅到?jīng)]飄散的血腥氣，無聲訴說謝汀蘭的九死一生。

屋檐下，站了一片各主子跟前得力的婆子丫鬟，見為玉回來，都自發(fā)讓出條入內(nèi)的小縫。

為玉并未上前，掃視跪著的奴仆，聲音微沉：“跪著夫人就能立刻相安無事？還不起來。”

跪著的婆子、丫鬟面面相覷，齊刷刷起身。

為玉的話等同于謝汀蘭的命令，這是院子規(guī)矩。

“大冬日讓各位媽媽、姑娘們站在屋檐下挨凍，傳出去是讓人說咱們夫人沒規(guī)矩？”

“你們四個去茶水間，你們四個去小廚房弄些熱絡(luò)絡(luò)的吃食，你們六個馬上把暖閣都騰出來，讓媽媽、姑娘們暖和，其余的該做什么做什么！”

如找到主心骨似的，院子下人頃刻各司其職起來。

吩咐完為玉才走向屋檐下，對婆子、丫鬟行禮含笑，“各位媽媽、姑娘請移步暖和緩和吧。”

她抬手做了個請，碧溪帶幾個丫鬟上前，連拖帶拽說著好聽話，把圍門口的人都請走了。

為玉這才貼著門邊，掀開暖簾一角，朝里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