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剛過，急促的哨聲劃破了夜的寧靜。

張磊猛地從床上坐起，心跳如鼓，瞬間的迷茫后立刻手腳并用地套上迷彩服，以近乎粗暴的速度將裝備綁緊。

他一邊拉緊腰帶一邊沖向門外，途中目光掃到室友還沉浸在夢鄉，不由分說地重重敲了敲床架，大聲催促：“快起來，緊急集合！”

“嗯？”室友迷迷糊糊地發出一聲疑問，但張磊已經無暇顧及，飛快地沖出了宿舍。

宿舍的走廊里已是一片混亂，士兵們你推我擠，場面一度失控，仿佛災難片中的逃生現場。張磊在心中默默評價著這混亂的場面，同時巧妙地減緩了自己的步伐。

不再是新兵蛋子，他明白在這個時刻，保持低調才是上策。

當他到達集合地點時，發現大部分人已經到達，但大多數人還在調整裝備，真正站得筆直的寥寥無幾。他迅速檢查了自己的裝束，確認無誤后，默默地站到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他所在的隊伍正在緊急集合，而在不遠處的另一個營房前，另一支隊伍也在進行著同樣的行動。不同的是，他們這邊仍舊混亂，不時有人衣衫不整地沖進隊伍，造成一陣騷動；而那邊的隊伍卻已經整齊地排列好，靜靜地等待著命令。

張磊心中不免感到驚訝，他來到這個營地已經一周了，選拔軍和正式軍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流，他們在同一營區訓練，卻被有意無意地分隔開來。但今天，他們卻意外地在同一時間集合，這背后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隱情。

未等他完全回過神來，刺耳的哨音再度劃破夜空，標志著任何動作都必須定格，那些仍舊手忙腳亂地調整裝備的，或是連自己位置都未找到的，都將面臨扣分的命運。

“三號，十九號，二十一號，六十一號，太遲緩了，全部扣兩分。”

尖銳的哨音未落，代理指揮官那缺乏和諧的聲音便在夜空中回蕩。

緊接著，一個身影匆匆撞入李峰，帶著一聲無奈的嘆息，硬生生地擠進了隊列之中。

李峰依舊保持著筆挺的軍姿，目光直視前方，任由那些已不算陌生的牢騷從耳邊掠過，卻如同未曾聽聞。

“倒霉透了，不過還是謝了。”擠在他旁邊的正是剛才被代理指揮官點名的二十一號，也是他在出發前曾經喚醒的同房戰友。

張磊并不打算領受這份謝意，他所做的不過是舉手之勞。身邊的這個戰友，恐怕不久之后就會被淘汰。

他們都是從各大軍區各單位中經過層層篩選的精英，但一旦來到這里，立刻就被打回原形。

因為這里是龍牙。

中國頂尖的特種部隊。

唯有精英中的精英，才有資格在此立足。

選拔周期定為八周，共計兩個月，目前僅僅結束了第一周，技能訓練尚未啟動，每天的日程都被體力的極限挑戰所填滿。每位參選者初來乍到時都擁有100分的基礎分，訓練過程中只減不增，分數一旦耗盡，即意味著淘汰，這規則乍一看似乎非常公正。

除了報到首日見過那位——他們真正的教官程緒，整整一周過去，他的身影再未出現，全程都是由代教官莫北負責操練。

在這第一周里，張磊僅因與代教官交談而被扣了兩分。

張磊曾向莫北詢問：“程緒何時會出現？”

莫北的回答簡單明了：“與代教官交談，扣兩分。”

張磊不以為意地離開，他本就沒期待莫北會回答他的問題，他之所以發問，不過是想讓自己被扣分，因為他不想成為唯一一個以滿分成績結束第一周的人。

盡管被扣了分，他的成績仍然是第一名，但滿分和暫時領先之間畢竟存在微妙的差異。張磊不想太過引人注目，但也不希望莫北扣掉太多分數，畢竟，目前負責扣分的還只是莫北。

莫北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今天的任務是：迅速攀登至253高地，隨后穿越東南方向的森林下山，返回營地。最后到達的十人，每人扣十分。”

莫北的宣布一出，眾人嘩然。253高地是他們本周每天都要攀登的地方，從最初的五六個小時縮短至現在的三個小時，其中的艱辛不言而喻。而高地東南方向的森林則是訓練中從未涉足的區域，誰都不清楚里面的情況。但這并不是讓他們感到驚訝的真正原因，真正讓他們震驚的是莫北所說的，“最后十人每人扣十分。”

今日的一項任務，竟可能導致某些人失去十分之一的分數，而且被扣分的人數還有明確的規定，這怎能不令人感到緊張。

畢竟，整個選拔期才剛剛過去了八分之一，一旦這十分被扣除，很可能就意味著與龍牙特種大隊徹底無緣。

莫北沒有給張磊他們留下任何抗議的空隙，他一說完任務，立刻下達了出發的命令。命令一下達，隊伍中立刻有人沖了出去，那些還想向莫北爭辯或是討價還價的人，看到這情形也不敢再耽擱。張磊并沒有搶在前面，反而以較為緩慢的步伐跟在隊伍的最后面。比起莫北布置的任務，他更好奇正式軍那邊的動向。然而，讓張磊失望的是，直到他慢悠悠地跑出營區，也沒看到那邊有任何動靜。他看了一眼已經將他遠遠拋在后面的大部隊，勉強提起精神，開始正式跑步。張磊一邊跑，一邊在心里默數，數到自己超過第二十個人時，他又放慢了腳步。他們這隊現在總共有五十七個人，張磊的位置處于中等偏后。他心想，只要不被扣分就好，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悠閑地前進。跑了一個多小時后，有人從他身后追了上來。張磊聽到腳步聲，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隨即皺起了眉頭。追上來的人很快超過了他，卻不是候補軍的，而是正式軍的一員，而且不巧的是，張磊還認識這個人。譚謄——一個張磊真心不喜歡的家伙。譚謄看到張磊，眼睛里滿是喜悅。他加快幾步，超過一直沒有加速的張磊，微微回過頭，輕聲叫出：“張磊。”沒有更多的話，只是用一個名字表達他的高興。張磊沒有理他，繼續以自己的節奏前進。譚謄也不在意，善意地笑了笑，扭回頭去，徹底超過了張磊。不久，另一個正式軍追了上來，張磊冷冷地掃了一眼，任由他也超過去。他算是明白了，程緒這是在給他們這群新兵一個下馬威。不理他們，張磊依舊以自己的速度前進，一個又一個的正式軍從他身邊超過去，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張磊一概不理會。當然，除了譚謄，也沒有人再來理他。基本上在到達253高地之前，所有的正式軍都已經超過去了，不僅僅是超過了他，也超過了前面的候補軍。候補軍在體力上的不足在到達253高地時逐漸顯現，即使是一開始領先的，也逐漸感到力不從心。張磊也放慢了速度，心想，只要不是最后十個就好。雖然靠近訓練基地，但顯然東南方的樹林對正式軍來說也是個挑戰，里面沒有現成的路。一棵棵參天大樹，錯綜復雜，讓張磊不得不左右穿梭，想要找到一條最短的路徑極為困難。張磊進一步放慢了腳步，四月的天氣本應回暖，但基地遠離城市，依舊寒冷。進入這片巨木遮天的樹林，陽光不足，讓張磊感到一絲寒意。他身上已經出了些汗，還帶著熱氣，到這里停下腳步，被冷風一吹，感到有些涼意。他低聲咒罵了一句，發泄著心中的煩躁。他知道，自己開始感到不耐煩的原因，是因為程緒一直未出現，但他預感程緒很快就會親自出馬。張磊不確定，自己究竟是希望程緒快點出現，還是希望他再晚些來。身后有人呼喚他的名字。張磊回頭，看見滿頭大汗的四十六號快步追了上來。張磊停下腳步，雖然他們已經同住一個禮拜，但他不記得四十六號的名字，反正平時也是叫代號的，而且張磊認為，四十六號留不下來，所以沒有必要記住他的名字。四十六號追上張磊，順勢把手搭在張磊身上，借力喘息。張磊本想推開他，但最后還是用力托住他的腋下，“應該馬上就能出去了，我扶著你。”四十六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冷漠的張磊會幫他，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任由張磊扶著。張磊心里不屑，一開始就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訓練的人，最后怎么可能留下，但他還是一路扶著四十六號到達了任務終點。張磊沒有猜錯，程緒確實等在那里。

程緒似乎并不打算讓張磊僅用這么少的注意力來對待自己，他講完那些明褒暗貶的話語后，便走到張磊面前，故意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說：“哦，這不是張磊嗎？一年不見了吧。但我印象中你不是被我除名了嗎？怎么又出現了？”

張磊垂下眼簾，避免與程緒對視，但程緒的問題他必須回答：“隊長，一年前您說我缺少您所期望的素質，我不知道您說的是否正確，但這一年里我深思熟慮……也歷經磨難……我今天回來，是想告訴您，我渴望擁有您所追求的那些品質……因此請求您指導我……”

程緒冷冷地注視著似乎在他面前坦誠表達心跡的張磊。一年前，他曾對張磊寄予厚望，張磊具備一名特種兵的所有特質：冷靜、沉默、目標明確，清楚自己應當履行的職責。

他曾認為張磊能成為他麾下最優秀的士兵。然而后來，他意識到自己看錯了。

張磊過于冷靜、過于沉默、過于專注于目標，過于明確自己應該做什么。

而他這些特質背后的目的，并不是成為一名好士兵，去履行一名士兵應盡的職責，而是為了個人的晉升。

因此，程緒認為張磊可以犧牲任何人。

所以他不信任張磊，不能讓張磊加入自己的隊伍，不能讓自己的士兵成為張磊眼中可以犧牲的棋子。

因此，他不喜歡張磊，故意要將張磊排擠出去，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實際上，隊伍里也沒有幾個人喜歡張磊。

他實在沒想到，張磊在這兒丟了這么大的面子，竟然還能厚顏無恥地回來。

甚至還能厚顏無恥地說出這樣一番令人作嘔的話來。

程緒冷笑：“我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教你，如果真的要教，張磊你一年前也應該學完了。我們在龍牙的選拔訓練，你一年前不就經歷過了嗎？不會那次只是熱身，這次才動真格的吧。可是……你說這樣，對那些沒熱過身的其他人是否公平呢？你這是提前看了考卷，作弊了吧。”

張磊沒有說話，他本就不想引人注目，但現在程緒顯然已經決定，要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即使沒有特意去看，他也能感受到隊伍里投來的好奇和異樣的目光。

苦笑了一下，張磊說：“隊長，我知道您不相信我，想讓我離開……”

沒等張磊說完，程緒便打斷他，“你說對了，我不信你。一年前不信，現在也不信。而且，我就是想讓你走，這個想法絕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