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玩具鋼琴》時間很快就來到了比賽當天。

少年宮的大禮堂比平時更加擁擠，觀眾席坐滿了家長和小選手。后臺，許曉楠坐在角落的鋼琴前，手指無聲地在膝蓋上敲打《土耳其進行曲》的節奏。她已經穿了半小時同樣的段落，指甲在手心留下四個月牙形的紅印。

“下一個就是你了，緊張嗎？“林小雨蹲在她旁邊問。

許曉楠搖搖頭，馬尾辮掃過肩膀。她今天特意讓媽媽梳了和第一次遇見蔣殊煜時一樣的發型，白色連衣裙也是相似的款式——這是她的幸運戰袍。

“蔣殊煜剛才抽簽抽到你前面出場，“林小雨壓低聲音，“他肯定是故意的！“

許曉楠的手指僵住了。按比賽經驗，評委對后一個出場的選手印象會更深刻。蔣殊煜這個狡猾的家伙！

“沒關系，“她深呼吸，“我練習得足夠多了。“

話音剛落，禮堂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蔣殊煜的演奏結束了。透過幕布的縫隙，許曉楠看到評委們交頭接耳，李教授甚至罕見地露出了笑容。

“下面有請下一位選手，許曉楠同學，演奏曲目《土耳其進行曲》。“

許曉楠站起身，膝蓋突然有些發軟。就在這時，她看到蔣殊煜從舞臺另一側走下來，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但眼睛亮得驚人！

走上舞臺，刺眼的燈光讓她瞇起眼。觀眾席黑壓壓的一片，但她能感覺到媽媽灼熱的視線，還有...蔣殊煜一定也在某處看著她。

起初手指有些僵硬，但很快她調整過來，旋律像解凍的小溪一樣流淌起來，她的肩膀真的放松下來，節奏變得靈動。

第二段開始，琴凳突然“吱呀“響了一聲。許曉楠心跳漏了一拍，但手指沒有停——上次被蔣殊煜的口琴干擾后，她特別練習了抗干擾能力。她加大力度，讓琴聲蓋過雜音，仿佛在和看不見的對手較勁。

最后一個和弦鏗鏘有力，余音在大廳里回蕩。許曉楠松開踏板，聽到掌聲如潮水般涌來。她站起身鞠躬時，偷偷瞄了一眼評委席。李教授正在本子上寫著什么，表情難以捉摸。

回到后臺，許曉楠的襯衫后背全濕透了。林小雨激動地抓住她的手：“你彈得太棒了！比練習時還好！“

“蔣殊煜呢？“許曉楠環顧四周。

“去觀眾席了，說要好好聽其他人的演奏。“林小雨撇撇嘴，“假惺惺的。“

許曉楠沒說話。她知道蔣殊煜是真的喜歡音樂，不像她，有時候只是為了贏。

等待評分的時間像一輩子那么長。許曉楠坐在后臺的小板凳上，數著地磚的裂紋。終于，主持人洪亮的聲音傳來：

“經過評委慎重考慮，本次市青少年音樂大賽的結果已經產生。第三名，少年宮鋼琴班張子涵同學！“

掌聲中，一個戴眼鏡的男孩上臺領獎。

“第二名...“

許曉楠屏住呼吸。

“少年宮鋼琴班許曉楠同學！“

耳邊嗡的一聲，世界好像被蒙上了一層毛玻璃。許曉楠機械地站起來，走上舞臺，接過銀牌時手指冰涼。她強迫自己微笑，但嘴角像掛了鉛塊。

“第一名，少年宮鋼琴班蔣殊煜同學！“

歡呼聲中，蔣殊煜三步并作兩步跳上舞臺。他接過金牌時，沒有看評委也沒有看觀眾，而是直接望向許曉楠。那眼神很奇怪，有勝利的喜悅，也有某種許曉楠讀不懂的東西。蔣殊煜站在領獎臺上，金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臺下掌聲雷動，但他只注意到一個空座位——第三排最邊上，許曉楠的位置。五分鐘前，當主持人宣布他是第一名時，那個扎著馬尾辮的身影就抓起書包沖出了禮堂。

“蔣殊煜同學，發表一下獲獎感言？“主持人彎腰把話筒遞給他。

他接過話筒，眼睛卻還盯著出口。“謝謝李教授...謝謝我的老師...“他機械地說著準備好的臺詞，腦子里卻在想許曉楠現在到哪里了。她一定又氣哭了，就像七歲那年他第一次在鋼琴比賽上贏她時一樣。

頒獎儀式一結束，蔣殊煜就扯下領結塞給媽媽。“我去找許曉楠！“沒等回應，他已經跑出了禮堂。

少年宮后面的小花園是他們常去的地方。果然，蔣殊煜在噴泉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許曉楠背對著他，肩膀一聳一聳的。走近了才發現，她不是在哭，而是用力把什么東西往噴泉里扔——是今天比賽的銀牌，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弧線，撲通一聲沉入水底。

“喂！“蔣殊煜忍不住喊出聲。

許曉楠猛地轉身，眼睛紅紅的但干干的。“來看笑話嗎？冠軍。“她咬牙切齒地說，每個字都像小刀子。

蔣殊煜沒回答，徑直走到噴泉邊。水不深，但池底鋪滿了硬幣，銀牌已經看不見了。他脫下外套和鞋子。

“你干什么？“許曉楠警惕地問。

“幫你撿回來啊。“說完，他就跨進了噴泉。冷水瞬間漫過他的膝蓋，校服褲子濕噠噠地貼在腿上。他彎著腰，雙手在水里摸索。

“誰要你撿！我不要了！“許曉楠在岸上跺腳。

蔣殊煜不理她，繼續摸索。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金屬邊緣。“找到了！“他舉起濕漉漉的銀牌，水珠順著他的胳膊往下淌。

許曉楠愣住了。陽光下，站在噴泉中央的男孩渾身濕透，頭發滴水，卻笑得像發現了寶藏。她突然想起五歲那年，那個拿著口琴突然闖入她世界的男孩也是這樣的笑容。

“給。“蔣殊煜爬出噴泉，把銀牌遞給她。

許曉楠沒有接。“你贏了，還來可憐我？“

“誰可憐你了！“蔣殊煜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我只是...只是...“他卡殼了，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胸口那種悶悶的感覺。

許曉楠抱起手臂：“只是什么？“

“只是覺得沒意思！“蔣殊煜突然大聲說，“你不在，領獎臺好無聊！所有人都只會說'好厲害''天才'，煩死了！“

許曉楠瞪大眼睛。她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

蔣殊煜趁她發愣，把銀牌塞進她手里：“而且你這次彈得比上次好多了，李教授都點頭了！“

“可他給你打了更高的分。“許曉楠低頭看著手中的銀牌，聲音小了下去。

“那是因為...“蔣殊煜眼珠轉了轉，“因為他家的貓喜歡我！上周我去他家上課，那只肥貓一直趴在我腿上睡覺！“

許曉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騙人！“

“真的！一只大橘貓，叫...叫莫扎特！“蔣殊煜手舞足蹈地比劃，“李教授說它從來不理學生的，我是第一個！“

許曉楠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但馬上又板起臉：“那也不公平。貓喜歡你又不是你彈得比我好。“

蔣殊煜突然正經起來：“其實你彈得真的很棒，就是太緊張了。“他模仿許曉楠彈琴時的樣子，繃著臉，肩膀聳得老高，“像這樣，好像鋼琴會咬人似的。“

“我才沒有！“許曉楠抗議，但心里知道他說的對。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蔣殊煜湊近，神秘兮兮地說，“我彈的時候，都假裝鋼琴是個大玩具。“

許曉楠皺眉：“玩具？“

“對啊！就像我們幼兒園玩的那個彩色鋼琴玩具，按下去就會亮燈的那種。“蔣殊煜在空中彈了幾下，“這樣想就不會緊張了。“

許曉楠若有所思。她從來沒想過可以這樣。“那...那下次我也試試。“

“下次市青少年宮比賽是三個月后，“蔣殊煜眼睛亮起來，“我們真正比一場，不許逃跑！“

許曉楠握緊銀牌，終于抬起頭直視他：“比就比！到時候你可別找借口。“

“我才不會！“蔣殊煜伸出小拇指，“拉鉤？“

許曉楠猶豫了一下，也伸出小拇指。兩只濕漉漉的手指勾在一起。

“呀！你的手好冰！“她叫道。

“廢話，我剛從冰水里給你撈獎牌！“蔣殊煜做了個鬼臉，“你得請我吃冰棍補償！“

“憑什么？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因為我是冠軍！“

“冠軍了不起啊！“

兩個孩子在夕陽下追逐打鬧起來，銀牌在許曉楠口袋里叮當作響，噴泉的水花濺在他們身上，像無數顆小小的鉆石。

遠處，許曉楠的媽媽和蔣殊煜的媽媽站在走廊下，看著這一幕相視而笑。

“這兩個孩子啊...“許媽媽搖搖頭。

“讓他們鬧去吧，“蔣媽媽笑著說，“反正誰也離不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