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凝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她所喜歡的部隊。她還是部隊的典型和英模人物，離開軍營的時候她背上背著的只有狼藉的名聲和不堪的軍人操守。直到今天他都沒有真正想明白江淑凝說的那句話，“你之所以會落得今天的下場是因為你太真太鋒芒畢露了！”

背著一個處分離開的部隊最年輕的少校軍官在地方也只能自謀職業。在家里閉門思過了一個月以后她誰都沒說，一個人踏上了去中部城市的列車。她見不得那兩個人整天在自己面前晃，也不想再聞到自己曾經最喜歡的，他身上常常帶著的海腥味。

像她這樣的檔案上有一個過失泄漏軍事秘密的污點，還背著一個情節輕微免予刑事處罰的人，很少有企業愿意接收，盡管她手里有國外名牌大學的雙碩士學位。最后她只能在一家小的軟件公司做了一名程序員。一個月兩千塊錢的收入雖然不多，但是相對自由的工作也讓一向節儉的江海凝樂得其所，業余時間她也會發揮一下自己的專業特長炒炒股票什么的，貼補一下自己的沖動消費需要。

“海凝，你從早上來了就在網上翻來翻去的，你不是最討厭老盯著屏幕嗎？”

陳美是海凝來到這個城市里結交的為數不多的幾位朋友之一，剛來這里，人生地不熟，陳美的熱情幫她解決了很多的麻煩。江海凝一向是一個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人，所以業務一般的陳美在江海凝的幫助下也在這家公司留了下來。

“我之前租的那個公寓到期了，房東要給我加租，所以不打算住了。”海凝還在不斷的瀏覽著網上的出租信息。

“早該換了，你那個窩也太差了，農民工住的窩棚水平。”陳美湊過來，“干脆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公寓吧，和我同租的那個退租了，要是再沒人和我拼租，我也住不下去了，太貴了。”

“我就是一農民工，沒你那么資產階級。和你拼租的錢比我現在的房子漲租以后還要貴幾倍。”

“切～～”陳美也滑著自己的座椅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一輛奧迪R8開進了大門，開車門下來一位身姿筆挺的年輕人，臉龐俊逸，眼神透露出的銳利被一副半框的眼鏡遮蓋了不少。

“容媽！”被稱為三少爺的年輕人給了眼前婦人一個擁抱，“身體還好吧，在國外的時候最想的就是容媽了。”

“是想容媽做的飯吧！”婦人笑著說。

“容媽還是這樣。”說著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送給容媽的，不知道喜不喜歡。”

“三少爺送的怎么會不喜歡。”容媽從這位三少爺進門就一直樂得合不攏嘴，而眼前這位少爺臉上一直掛著的微笑也讓他顯得謙恭平易。

“孝禮啊，你看看三弟，真是哪里香就奔哪里去啊，你得學著點兒。”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了過來，語氣中的嘲諷顯而易見。容媽臉上的笑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手里捂著那個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容媽雖然表面上是這個家的下人，可是在沈家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和老爺子的關系很不一般，可是具體怎么個不一般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再加上容媽的老公是個植物人，一直都是沈家出錢養著，沈老先生對她更是禮遇有加，所以雖然嘴上不敢說什么，心里都確定他們之間有一腿。

“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為你忘了自己有個家了。”沈鵬飛板著個臉從樓上往下走，后面跟著大哥沈孝禮夫婦和二哥沈孝勇夫婦，當然還有沈鵬飛的太太。大家當他空氣一樣的從身邊走過去，沒有一個搭理他的。

沈慕云一個人杵在客廳的中央，不再是方才的一臉笑意，冰得想讓人打個冷戰。這時一個扎著蝴蝶結的小公主從樓上飛下來，后面還拖著這個家里唯一的女兒沈嘉琪。

“三叔，三叔……”侄女沈琳抱住他的大腿就開始告狀，說小姑姑如何如何，惹得那個人兒的直翻白眼兒。

“你個死丫頭，現在有人幫襯你了是不是，看你三叔走了，我怎么收拾你。”沈嘉琪有些恨恨的盯著那個一臉無辜的小姑娘。

“別怕，叔叔這次不走了。”沈慕云雖然是說給琳琳聽，但是聲音也足以讓餐廳吃飯的人全都聽到。

一陣吸氣聲后，啪的一聲響，大嫂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死丫頭，還不快過來吃飯，你還知不知道誰是你爹媽。”

這一頓飯雖說是團圓的家宴，但是在每個人心里都是一頓賭氣飯，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你真不走了？”飯后沈嘉琪坐在花園的秋千上，沈慕云在后邊輕輕的蕩著。

聽她這么問，沈慕云停下來，坐到旁邊的一個秋千上，點上了一支煙，忽明忽暗的火光把他的俊臉映得有些恐怖。沈嘉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也沒吱聲。

“呵呵！”沈慕云抿嘴笑，然后朝不遠處的大宅望了一眼，臉沉得像一塊鐵，微弱的火光一閃一閃的讓他更加的難以揣測。

樓上窗口站著的四個人，這本來貌合神離的兩家人現在卻因為沈慕云的回來而迅速的抱團到了一起。

江海凝終于在城中找了一個居民樓的頂層閣樓，有三十幾平的面積，但是多數都是斜墻，能站直腰的面積也不過十幾平。不過三百塊可以有一個自己的窩，還是讓她得意了一陣。

“江海凝！老板叫你！”秘書過來通報。

老板是一位頗有風度的中年男人，看見江海凝就笑得花枝亂顫的，她心里明白不過，他那樣的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只是現在她也被打磨的不再像以前那樣心直口快了，有點兒事情能忍她也忍著，也學會傻笑和奉承，學會明哲保身，學會了點兒深藏不露。

“陳經理找我有事？”

“這樣的，中天集團要在這邊做投行，聽說已經辦的差不多了，國家很支持，他們現在打算作一個系統，這是細則。”說著遞給她一個文件。

“知道你是金融學的碩士，一定對著里面的訴求很熟悉，所以公司打算讓你來負責。”老板笑得有些膩人，讓江海凝有些惡心。

“熟悉不敢當，不過我可以試試。不過我還是那個老規矩。”

老板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極不情愿答應了。

得到了老板的特許，江海凝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一直都沒有正經去上班，專心的貓在家里。這中間她接到了江淑凝的電話，她說劉琨的養殖場快要破產了，因為前幾天的一次大海潮，養殖區的鮑魚和海參苗大半都被沖走了，江淑凝想向她借錢。

江海凝什么都沒說就掛了電話。本來她覺得她應該高興得開瓶啤酒牛飲慶祝的，她心里一直不都是希望他們不幸福嗎，現在他們真的倒霉了，真的倒霉了，可是她卻高興不起來了。

在桌子邊坐了一夜，她連一行語句都沒有寫出來。腦子里全是他們分手的情景：

“我懷孕了，是劉琨的！”

“海凝，我們不合適，你太完美了，我和你在一起很有壓力。”

“我給你發過那么多傳真，你為什么都不回復？一條短信就是分手！”

“你知道嗎？你之所以有今天就是因為你太真，太鋒芒畢露了！”

“江海凝，已經這樣了，你就成全了你姐姐吧！”

……

不知道什么時候，江海凝已經淚流滿面了。想了一夜，早上她第一次在非節日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我已經給你的帳戶轉了340萬，我只有這么多了，股票都賣了，這里的房產也已經賣了，不夠的話，我也幫不了了。別說這錢是我的！”

“我們哪里拿得出這么多錢？”母親的聲音有些哽咽，“海凝，回家吧，爸媽都想你了。還有……”

“媽，我要上班了！”說著趕快掛斷了電話，她知道如果繼續，她一定會忍不住哭出聲來。她那么倔強，她想不通為什么，她什么都沒有做，最后卻都是她的不應該。

周末，陳美來到她的新家。

“你這幾天沒有上班，你知道嗎，聽說我們要裁員了。”陳美皺著眉頭，“你說會不會裁到我？”

海凝一邊在電腦前忙著，一邊應了一句。

“你倒是說說啊！”

“小美，我早就說過，你要是做一份營銷的工作一定會比做程序員有前途。”海凝停下手里的地工作，轉過身來認真地說。

陳美倒是不愿意了，臉也沉下來，“好想我就要被裁下來似的。”

“如果單純從業務上來考量，這次就是裁一個人你也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不過你也有你的優勢。”

“你什么意思？”陳美從沙發上站起來，“怎么，全公司我的業務最差嗎？別以為老板現在是要你做大項目，你就了不起。”她的口氣開始變得很不客氣。

江海凝坐在那里突然愣住了，她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她沒有覺得自己了不起，也沒有看輕陳美的意思。相反，對于她的八面玲瓏還有她滔滔不絕的口才她都羨慕不已，她不過是想給朋友一點兒中肯的意見而已。

“別氣了，我錯了還不行？”海凝拖著卡通鞋坐到她身邊，“對了，前兩天我在市場上看到賣馬步魚的，我會用微波爐烤，你等等，我去做，很快的。”

現烤馬步魚還是她在和劉琨交往的時候學的手藝。他們家除了養殖海鮮還有一個海產品加工廠。海凝從小喜歡吃魚片，劉琨寵她只要她有空兒就會親自烤給她吃，后來出國，怕她吃不到就教她用微波爐自己做。

聽著孳孳的響聲，聞者撲鼻的香味，海凝有些想家了。

海凝端著烤好的魚片回到客廳，看見陳美往包里放東西，“要走？怎么，還生氣。”

“哦！”陳美有些慌張，“沒，怎么會，我沒那么小氣。”她緊緊地攥著手里的包，“我有點兒急事，恐怕吃不了了。”說著就站起來。

“別，這么多，我給你打包！”

陳美低著頭不敢看她，拎了東西就匆匆的走了。

沈慕云從老爺子的書房出來正撞上大嫂端著一個餐盤站在門口，鬼鬼祟祟的。

“大嫂什么時候開始做這些粗活了。”沈慕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我這個長媳給爸爸送碗湯三弟也覺得不妥？”大嫂有些驚慌，隨即整了整神色，平靜的說。

沈慕云不怒反笑，隨手拿起碗里的湯勺，輕輕地攪著，“雞湯的味道真的很不錯，不過，我記得爸爸最不喜歡喝雞湯。再說這紅棗當歸雞湯似乎更適合女人，你是不是該送給大媽？”他輕輕地扔下勺子，沒有等她回應就徑直下樓，他是不怕偷聽的。

“你說什么？你要去開發內地市場？”沈嘉琪從床上跳下來，“你是不是瘋了。你不是不知道現在集團全都被他們控制著，你現在不想辦法扭轉局勢，還要逃跑！”

“不是逃跑。你也看到了，現在公司里根本沒有我的生存空間，我這個副總權利完全被架空，公司元老覺得我是回來攪渾水的，也根本不配合我。”沈慕云嘆了口氣，“這樣下去，我在集團一事無成，公司里的人也會越發認定我能力有問題。不如趁現在正好負責內地開發項目，培植自己的勢力，另外也沒有那么多的束縛，放手自己做。香港的市場畢竟有限，比起來，內地可以發展的空間大很多。你跟我一起嗎？”

“你是說，你要帶我一起去？？那這里怎么辦，我們完全失去控制了。”沈嘉琪眼睛睜得大大的。

沈慕云笑，“你在這里能控制什么，你給我的那些情報，我上網都能看得到。”

“倒也是！”沈嘉琪垂頭喪氣，“什么時候走！”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