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鬼。

確切來說，我是一只活著的鬼。

我死于大晁元年冬月廿七，至今已整有七百年光景。

我的生猝史說來并不算長，畢竟我只做了短短十六載的人，但從剛死的那幾年坊間的茶館酒肆皆以此為談資來看，我這一生應當還算得上是有點兒意思的。

我出生于南黎皇室，是父皇最小的女兒。

據說我出生那日，有紫氣東來，得霞光漫天，數百只鳥兒停留于宮檐上方鳴鳴不休場面甚是壯觀，惹得聞訊趕來的國師當場伏地高呼:“百鳥朝鳳，明珠吉耀，九公主乃月鹿降世，福澤深厚，是能佑我南黎國運隆昌的祥瑞之命！”

雖然后來證明這老頭嘴里沒有一句實話，但在當時這句聽著就很唬人的批命屬實是將我本來受寵的中宮嫡公主之位給拔高到了無人能及時程度，用我五皇兄的話來說就是——我黎婳，自出生起享的便是整個南黎最獨一無二的尊貴。

在這樣不尋常的寵愛下長大，我理所當然的養出了一副不尋常的潑猴性子，在同齡貴女跑都還跑不利索時我就爬完了宮中所有的樹，投壺打丸之類的消遣亦是精通得不得了，待到了開蒙之年更是一點都閑不住了。

原本按照慣例，我應要同其他宗親貴女一樣入太學讀書習字，學一些琴棋書畫來陶冶陶冶情操的，但在我去那睡了半個月的覺，畫了五回王八，誤揪了兩回太傅精心養的花草后，太傅就上奏父皇委婉又堅定的表述了若我再去他就辭官的想法。

我的父皇是個將南黎版圖擴大了數倍的雄主，亦是極其體恤臣子的明君，在得知我和太傅半個月來的相互折磨后果斷大手一揮，道:“也罷，朕的小九是南黎最尊貴的明珠，便是不學那些又何妨。”

于是乎，我就如同那脫了韁的馬兒似的開始在吃喝玩樂這條道路上撒起歡來，天天睡到自然醒不說，在宮里呆煩了還敢偷穿男裝溜到坊間去看人逗鳥耍雜戲，去茶樓聽說書先生口沫橫飛的講故事，什么劍仙千里取人頭，什么什么狐仙報恩都精彩得不得了，回回都聽得我情不自禁的拍掌叫好，情緒之亢奮總惹得同行的侍女阿奴不住拉扯我的衣袖:“公主，私出皇宮是大罪，您小聲些。”

對于她的擔憂，我很能理解但卻不太認同，畢竟出宮不易，若不能玩到盡興實在是辜負了自己，再者說，就算是被抓包憑父皇對我的偏寵頂多是挨兩句聲音大一點的訓斥而已。

“沒事，有我呢。”

我每次都是這么告訴她，理直又氣壯，信心十足。

后來想想那時的我屬實是年幼無知了，未曾聽說過一句話叫做‘樂極生悲’若是聽了，我肯定會低調一些行事，肯定會在當街揍丞相之子時蒙上面，這樣至少還能多玩些時日。

這件終結了我瀟灑日子的事情是這樣的。

那日我同往常一樣于朱雀大街上溜達，一邊吃著糖串一邊看人胸口碎大石，正看得起勁忽聽得有人大喊救命，我尋著聲音瞧過去見一妙齡女子被一個粉頭白臉的男人拉扯著往馬車上拖，哭得凄慘無比，四周看熱鬧的百姓圍了好幾圈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的。

“李霸王這是又要強搶人家姑娘為妾了，這個月都第三個了。”

有人鄙夷道了一句。

“哎，誰讓人爹是大官呢，權大勢大誰敢招惹？”

又有人嘆息了一句。

以這數月來的聽書經驗，我一下就總結出了眼前這是話本子里常說的惡霸強搶民女那段，當下一股英雄救美的豪氣就沖上了腦門。

心念即行，我二話不說把糖串往阿奴手里一塞，腳底踩著疾風步徑直就沖到了那惡霸面前把他踹了個狗啃泥。

說實在的當時我懵了一下，雖說我自幼爬樹打鳥的基本功很扎實，也一時興起和幾位皇兄習過一段時間的拳腳，力氣比其他閨閣千金是大了一些，但絕對沒大到能把一位成年男子踹趴下的地步，這李霸王屬實是有些弱癥在身上的。

不過這念頭在晃過了幾瞬后就被我拋之腦后了，在一片叫好聲中，我像大俠一樣將那姑娘護在身后，仰頭挺胸的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你還有沒有王法了！”

李霸王咬牙站了起來，捂著肚子怒不可遏的朝我喊：“你他娘小兔崽，居然敢踹老子。”

“踹的就是你，怎樣？”

我揚了揚眉，一臉正氣。

李霸王又吐了口唾沫，朝身后幾個家丁吼了一聲:“還愣著做什么，沒看見小爺被打了嗎！”

那幾個人反應過來，兇神惡煞的就朝我撲了過來，連我父皇都沒有打過我，這我怎么能忍，于是乎一場大俠戰惡霸的戲碼就在這朱雀街上轟轟烈烈開始了。

只不過我沒能像一個真的大俠一樣大殺四方。

那幾個家丁是身板粗壯力氣大的，我踹不動也打不中，只能憑借多年來爬樹翻墻的靈活勁左竄右跳避開他們的攻擊，幾回下來逐漸有些脫了力，就在一拳頭眼看著就要懟到我臉上來時有疾風從身后襲來穩穩擋住了那一拳，我回頭一看，登時興奮不已。

“五哥。”

五皇兄略略點了點頭，抬手就把那人掀飛了老遠。

“好！”

我歡呼一聲，剛想夸一句他真厲害就見他暼了我一眼，很是無奈的樣子。

差點忘了我是偷溜出來的，我摸了摸鼻子有些慫。

“你們給我等著！”

李霸王見他的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后嚇得臉色都白了，指著我和五皇兄氣急敗壞的一通威脅后掉頭就逃。

“等就等，我還怕你不成。”

我叉腰笑了一聲，得意極了。

圍觀的人不住贊我們兩個俠義之舉，我沾沾自喜，正要謙虛兩句五皇兄就揪著我的衣領給我揪出了人群。

“哎哎，你輕點拽。”

“你聽我解釋，我這真是頭一回出宮。”

我一邊掙扎一邊解釋，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我被拽著一路拖回了宮。

“小九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從宮墻上翻下來后，五皇兄難得對我冷了回臉。

“私出宮門就算了，就你那三腳貓功夫還敢惹事。”

“我那是看不慣他橫行霸道才忍不住，太傅之前不是教導我們要鋤強扶弱嗎。”

我有點不服氣。

“你就倔吧，看看父皇母后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五皇兄嘆了口氣，我頓時不樂意了，撇嘴問：“父皇母后又不出宮，我穿的還是男裝，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他瞪了我一眼：“你打的是丞相幼子，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