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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身死道消
方翠山,絕巔。
鉛灰色的云層低垂,沉甸甸地壓在山巒之上,仿佛觸手可及。風也凝滯,大有一種山雨欲來的窒息。空氣里彌漫著躁動的電荷,每一次呼吸都都帶著細密的刺痛感。
葉淮蜷縮在一塊突出的嶙峋山巖后,巖石早已被雷火燎得焦黑。九條蓬松的狐尾緊緊裹住自己,根根毛發因恐懼而炸起,尖端帶著焦糊的卷曲。那雙平日里顧盼生輝的琉璃色的眸子,此刻只剩下驚惶的茫然,死死盯著不遠處山巔那道孤絕的身影——她的師父,葉方。
葉方身姿挺拔如松,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式長衫獵獵作響。他手中緊握著一柄古樸的青銅長劍,劍身黯淡無光,卻隱隱有風雷之聲低吟。這是他捱過前兩道天雷的依仗,也是他沖擊地仙之位的最后屏障。
“葉方…”葉淮喉嚨發緊,聲音被風吹散,只剩下一絲氣音。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懼攫住了她,那是狐族對煌煌天威本能的敬畏。
葉方似有所感,微微側頭。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掠過葉淮藏身之處時,沒有責備,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他嘴唇微動,隔空傳音,聲音清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斷然:
“葉淮,記住!無論發生何事,去尋周放!他會安排你!莫要…再回青丘舊路!”
話音未落,天際驟然一亮!
不是陽光,而是一道刺目欲盲、粗壯如遠古巨龍般的紫色雷霆,撕裂了厚重的云層,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朝著葉方當頭劈下!
“轟——咔!!!”
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要將整座方翠山從根基處震碎!狂暴的沖擊波瞬間席卷,葉淮藏身的巨石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碎石簌簌滾落。她被巨大的氣浪掀翻在地,耳中嗡鳴一片,眼前只剩下那片吞噬一切的、暴烈的紫白之光。
光芒持續了數息,才不甘地散去。
葉淮頂著耳內的回響,艱難的站了起來。眼前極力的暈眩感,讓她有種山體旋轉的錯覺,似乎有某種畫面呼之欲出。用力甩了甩頭,熱鬧的景象仍然揮之不去。
葉淮此刻只有一個念頭:這次渡劫是成功了嗎?還是?
“葉方…葉方!”
可,無論葉淮如何嘶吼大聲,她口中所喚之人,仿佛藏匿了一般,任她叫喚,始終不做回應。
山巔之上,空無一人。
沒有焦痕,沒有殘骸,甚至連那柄青銅長劍也消失無蹤。
只有幾縷尚未散盡的青煙,帶著一股奇異的、類似雨后泥土混著金屬灼燒的味道,在死寂的風中打著旋兒,最終徹底消散。
一日,兩日。
葉淮呆呆地趴在地上,臉頰被碎石劃破的細微刺痛毫無所覺。
很多日過去,方翠山早已恢復往日的寧靜。
可葉方這個人,仿佛從未存在過。
葉淮茫然地望著那片空蕩蕩的山巔,大腦一片空白。師父…沒了?被雷…劈沒了?連點灰都沒剩下?
還是他不要自己了?
那自己現在是聽師父的,下山回人間都市?還是尋青丘找回記憶?
巨大的茫然和無措,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在這人間唯一的依靠,那個帶她離開青丘、教她粗淺術法、給她一方棲身之所的師父,就這樣在她眼前,歸于虛無。
這天道,究竟公正嗎?
葉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意識渾渾噩噩,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的山路上。雨水不知何時落了下來,冰冷刺骨,打濕了她火紅的發梢和那件為了慶祝師父有望晉升、咬牙買下的昂貴風衣。
口袋里的手機瘋狂震動,一遍又一遍,鍥而不舍。
她麻木地掏出來,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周放。
那個只在師父洞府見過一次,在人間做模特經紀人的大嗓門北方男人。雖老是與師父套近乎,聲稱是師父的拜把子兄弟,可葉淮并不喜歡接近周放。
似乎是狐貍的第六感。又或者是周放的眼神,總給她一種不帶善意的偽善。
按下接聽鍵,周放那極具穿透力的聲音立刻炸響在耳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
“喂?易萱?是易萱吧?!你師父葉方呢?我聯系不上他!聽著,我這邊正好有個大制作《弱海》女三號試鏡的機會!劇本簡直無敵了,我聽制作人說起這個角色,想著你肯定契合。男一邀約了宋奕宋影帝!熱搜都爆了!機會難得!你趕緊收拾收拾,明天下午三點,來我公司試鏡!地址發你了!”
葉淮暫時的藝名叫易萱,似乎她的名字都是葉方起的。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雨水順著發絲流進嘴里,又苦又澀。她腦子里反復回響著師父最后那句突兀的傳音:“去尋周放!他會安排你!莫要…再回青丘舊路!”
“周…周哥…”葉淮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師父…他…”
“哎呀!我知道他閉關,快要突破上升期了!緊要關頭嘛!”周放語速飛快地打斷她,“所以他才提前把你托付給我啊!就是怕耽誤你前程!這機會真是天上掉餡餅,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易萱,娛樂圈這口埋人的缸,想出頭難著呢!宋影帝還是你師兄,以后他還能不罩著自己人?”
師…兄?
葉淮更茫然了。她什么時候多了一個影帝師兄?還是那個傳說中三棲大佬宋奕?師父從沒提過。
“我…”
“行了行了!別猶豫了!你師父要是回來了,讓他趕緊給我電話!明天下午三點,別遲到啊!就這樣!”周放根本沒給她反應的時間,自顧自說完,啪嗒一聲掛了電話。
忙音嘟嘟作響。
葉淮站在雨幕中,握著冰冷的手機,看著屏幕上彈出的陌生地址。在她師父被天雷劈得灰飛煙滅的當口,一個只見過一次的人,用通知的方式,塞給她一個試鏡機會,順便告知她多了一個影帝師兄?
一種強烈的不安和荒謬感,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比那劫云更讓她窒息。她看著這濕漉漉、灰蒙蒙的人間,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困住了。無依無靠,前路迷茫。
……
三個月后。
京市,寸土寸金的頂級豪宅區,云頂華府。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如星河倒懸。室內是低調奢華的意式極簡風,每一件家具都透著金錢堆砌的冰冷質感。
然而,與這極致奢華格格不入的,是客廳中央那張……刺眼的折疊行軍床。
葉淮穿著洗得發白的舊T恤和運動褲,盤腿坐在硬邦邦的床墊上。面前的小矮幾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燒牛肉面。濃郁的調料包香氣彌漫在昂貴的香氛空氣中,顯得格外突兀。
此刻,更荒誕的事,莫過于這方寸之間,就是她現在的“家”。
自從師父沒了,那個周放口中極其靠譜的女三號試鏡,毫無意外地石沉大海。再一次讓葉淮見識到了人情冷暖。
經紀人芽芽盡力了,但遞過來的資源檔次斷崖式下跌,從勉強能糊口的十八線模特,直接變成了查無此人的野模。房租、水電、修煉所需的最低劣材料費……每一項都像催命符。
積蓄迅速見底。
就在她對著最后一個發硬的饅頭,考慮要不要模仿電視劇中的,去天橋下賣藝時,那個“白撿”的影帝師兄——宋奕,以一種極其“偶然”的方式出現了。具體過程葉淮不愿回想,只記得對方那雙清亮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掃過她空蕩蕩的錢包,然后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沒地方去?跟我走吧。”
于是,她就從自己那間小而溫馨、能看見一小片天空的出租屋,消費降級到了這間金碧輝煌的牢籠——宋奕家的客廳。代價是:包吃包住,以及……隨叫隨到。
身后,是占據了客廳大半空間的意大利真皮沙發。此刻,沙發深處,一團鮮艷的橙色動了動。
宋奕頂著一頭剛染不久、顏色鮮亮得扎眼的橙發,慵懶地從沙發靠背后面探出頭。他剛結束一個跨國視頻會議,身上還穿著絲質的深灰色睡袍,領口微敞,露出線條流暢的鎖骨。白皙的膚色在燈光下仿佛自帶柔光濾鏡,與那頭張揚的橙發形成奇異而強烈的對比。
他眼神清亮,帶著一絲工作后的倦怠,目光精準地落在葉淮和她那碗泡面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葉淮。”他的聲音不高,帶著剛睡醒般的沙啞,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餓了。去做飯。”
葉淮捏著塑料叉子的手指猛地收緊,心頭那點邪火“噌”地往上冒。寄人籬下、卑微伸手黨、看人臉色眼色行事。
憑什么?
他宋奕憑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想把這顆橙毛腦袋按回沙發里的沖動。
可偏偏,她忍受了這個所謂“師兄”三個月。
葉淮捏緊了脖子上掛著純金打造的山鬼花錢,已經忍不住要變賣的沖動。要不是葉方留下的鼎器全被自己練廢,又被宋奕一股腦當垃圾扔了。多多少少還能當古董變賣換些錢。
按芽芽說,那些都是古董,價值千金。
現在,她身上唯一值點錢的,也只有最后一件,葉方送自己的純金山鬼花錢了。
葉淮的后槽牙都快咬碎,從牙縫里憋出一個,“好。”
主打一個敢吃,一個敢做!
也不知道宋奕是抽的什么瘋,葉淮還從沒見過宋奕做飯吃過。不是在外用餐,就是高檔酒店外送外賣。
“吃吃吃,吃不死你。”葉淮小聲嘀咕著,遠離了自己噴香的泡面桶。
奈何宋奕的順風耳確實比自己的還要靈光,他語氣強勢帶著壓迫地道:“你說什么?”
葉淮只覺得后背汗毛直立,散發陣陣惡寒,不耐煩回了句:“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