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夤夜時分，本該寂靜無聲的宮墻內早已被兵戈聲打破。宮闈內一片混亂，哭喊聲、呵斥聲、鎧甲摩擦發出的聲音還有故意壓的極低的腳步聲混成一片，空氣中盡是緊張的氣息。

皇城各處已被重重包圍，可翠云卻知道一處極隱秘的狗洞，藏在碎玉軒偏殿的一處角落里。這里雜草叢生，洞口被遮擋的看不見行跡。

碎玉軒是她曾經的主子云貴人的居所，只不過后來久久不承恩寵，換了病死去了，她自己又去了董皇后底下做事。這里就成了冷宮，平時不會有人來，因此鮮少有人知道這地方。

平日里與她交好的宮女太監們都匆匆卷了銀錢四散逃去了，翠云咬咬牙一狠心就拋下回去拿積蓄的念頭，一心跑向碎玉軒，一路上有驚無險的到了偏殿的角落里。

翠云急匆匆翻開茂密的雜草，身子一點一點往外探，終于整個身軀都爬出了殿外。

然而，就在她雙手撐著青苔遍地的地面準備起身時，眼睛掃到前方，一雙皮質黑棕色的戰靴，在她前方一丈遠處落定。剎那，她恐懼的忘記了呼吸，整張臉唰地一下變成雪白，身子止不住地顫栗起來，突然想起家里還有個九歲的弟弟無人照顧……

“軍爺!軍爺饒命啊!”她不要命地在地上磕頭。

宮墻深深，月光照在大地上，周邊靜的可怕，好似這短短時間內宮中所有宮女太監侍衛全都被制伏了，好像遍地都濺滿了濃厚的鮮血。

一雙黑棕色锃亮的皮制軍靴往上，是一身銀白色的鎧甲，在月光下閃著光，襯得來人身姿修長如青竹，渾身的氣質更是像出了鞘的寶劍，凌厲的可以殺人于無形。

“太后在哪？”將軍問道，聲音像劍鋒落了地，好似是個女子。翠云證實了自己心中的猜想，眼前這位將軍應該就是將軍府的李卿云，宮門被打破前，她曾聽小福子說，李卿云勾結了許多將軍府舊交，造反了。

“太后…太后在翊坤宮。”董皇后…不，現在已經是太后了，自己翠云記得自己逃走時她還滿臉鎮定，實際上是掩飾她內心的不安。

“帶我過去?！?

翠云忍不住抬起頭，這一抬頭，讓她一下子驚住。只見李將軍逆光而站，眉眼中帶著青竹風霜之氣，玉顏不加修飾，直叫天地失色，雙眼清凌凌地，凝視著她。

“將軍問你話呢!愣著干什么!”李卿云身后一身材魁梧的大將喝道。李卿云抬了抬手，止住他。

翠云忙磕頭，“將軍饒命!奴…奴這就為將軍指路?！?

一路上，翠云屏著呼吸不敢大聲喘氣，余光瞥到周邊一隊隊士兵壓著宮女太監，有的地方有想要逃竄的人也被抓住了，其中還有與她相熟的人，原來她們都好好的，只不過被士兵們壓制住了，在軍隊的警告下不敢動彈。

“將軍，前面就是了?！?

身后一隊人猛地沖進翊坤宮，里面的宮人都四處奔逃了，余下了兩三個忠心護主的太監宮女。

正堂上，董太后一襲繁復華麗的華袍，細細裝扮后的面容美艷動人，眼神沉沉的對著來人，“你終于還是來了”。

李卿云清絕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太后娘娘，進宮之前，我去見過董子丞了。那個老匹夫啊，還是有點良心的，在逃跑的路上碰見我，把這些年做過的骯臟事一股腦懺悔了個遍，”她的神情變得有些遺憾，“可惜，還未等我說些什么，他就悲憤自盡了。”

李卿云看著眼前這女人，聞言再也無法強撐著表面的淡定，砰地坐起身來，手指著李卿云，怒極道:

“李卿云!你和你的父親一樣混賬，無法無天!我弟弟不過是看上你府上一個奴婢，他李致竟敢因此彈劾我弟弟!你們李家行謀反之事，到頭來…到頭來不細細悔過，緊要對我董家，對劉氏江山趕盡殺絕呀!”她恨極，雙手砰地拍到桌子上，目光簡直要吃了人。

“董清清，都這個時候了還要強撐你這份體面嗎？”李卿云收起笑意，冷冷地看著她。

“就因為你是先帝的妻子，你的弟弟，奸殺了良家女子就可以相安無事?！?

“就因為你弟弟姓董，彈劾你弟弟貪污腐敗、侵吞賑濟款的吏部侍郎被罷官，回家途中嘔血而死。”

“就因為你董氏把持朝政，那些清正廉潔的官員上書的奏章都如泥牛入海，與你董家勾結的人雞犬升天，社稷不寧?！?

“就因為你是皇帝的母親，不順心時可以以絕食抗議，我爹爹就平白被安上了大逆不道的罪名?！?

“我爹爹一生為國征戰，保大信朝疆土無憂，可最后置他于死地的，正是你們這些平日里尸位素餐、蠅營狗茍之輩！連他最后的清名都不放過，設計他‘畏罪自殺’，”李卿云慢慢踱步到董太后跟前，“我等了四年，這次，大信朝該改朝換代了。”

“李卿云你大膽！”董太后的神情突然變得猙獰萬分，死死盯著李卿云的臉，雙手撐在圓桌上罵道：“你莫不是想當皇帝？！真以為毀了我，毀了董家和大信朝，你就能使得天下人服從，坐上那龍椅么！你就是個禍害，妖孽，你的報應！哈哈哈哈，你的報應馬上就要到了！”她狀似癲狂，在堂上大笑起來。

李卿云只是淡淡望著她，剛要開口說寫什么，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什么，是箭矢刺破空氣的聲音，直直地朝著她的背后穿來。

李卿云閃身，右手迅速抬起，握住了那支箭矢，箭矢在空中被截留下來，箭尾還微微晃動。

就在她躲避這箭矢的剎那，身后憑空刺來一劍，她順勢躲閃，卻還是被刺中了左肩。

李卿云頓時提劍，與身后那人搏斗起來，少頃，劍已橫在那人的脖頸側。

“為什么背叛我？”此刻她滿心的怒火簡直要從胸膛噴薄而出，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這人正是她的好戰友，她的屬下，趙飛瓊。而剛剛董太后突然爆發，恐怕就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思及此，她反手一個銀針飛出，董太后便倒下于她身后。

無人注意到，李卿云銀色軍裝下，左肩拇指大小的淡青色胎記正慢慢消磨。

趙飛瓊還是往常那一派淡然出塵的模樣，一襲藍衣素衫與這宮里的肅殺之氣格格不入，此刻眉眼間帶上微微澀意，苦笑道：“將軍，我跟隨您多年，無意殺您。”

“我知您不想做帝王，計劃扶持甘棠公子上位?？蓪④姡诵牟豢蓽y，即便甘棠公子真是君子，其他臣子們也會忌憚您功高震主。只有如今您廢了，才是兩全其美的結果。將軍，我會照顧好你的?！?

“夠了，背叛就是背叛。今日你刺我一劍，我斷你一臂，從此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說罷揮劍一斬，趙飛瓊痛苦地嘶吼出聲，驟然倒在地上，單手撐地，仍抬起頭來咬牙望著她，“將軍…”

然而在這時，李卿云左肩的淡青色胎記終于消失無形，她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拼命想要握緊手中的劍，奈何一股強大不可抗拒的力量引她墮入無盡黑暗之中。

在趙飛瓊眼里，只見他的將軍似乎不似表面這樣淡定，又驚于她的身形在燭光照映下若隱若現，在下一秒消失于無形。周邊的屏風、木椅俱是原來的樣子，可上一秒還在的人，此刻卻如空氣消散了，好像從未出現在此間。

“將軍！”他驚惶大喊。

夜色如水，駐守在殿外的士兵聞聲對視一眼，迅速推開門，卻不見李卿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