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青瘴山。

空氣莫名沉悶，忽有驚雷平地而起，伴隨著隆隆巨響，紫紅閃電劃破夜幕，倏然間現出幾抹陰云輪廓。

緊接著，驟雨傾盆而下。

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濕潤，臉被雨滴抽得生疼，陳芩在一片混沌中睜開了眼。

茫然四顧，周身一片荒山野嶺。

...這是哪？

我不是在山里救火來著么，

“——嘶。”

腦袋忽地生痛，仿佛某扇閘門被打開，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如洪潮般洶涌而來。

我..我穿了？

前身也叫陳芩，母親難產而死，父親臥病多年，月前也死去了，嘶，被穿越圣體啊，開局只有一間房，七畝地......

不對，七畝地似乎被前身賣了。

他為了給父親治病，四處借錢，最后竟然借到了放高利貸的惡棍張大山那里。

借了二兩銀子，還的時候，連本帶息要四兩。

前身還不起，只能把世代耕種的土地含淚賣給了黃員外，拿賣地錢還債。

“靠，張惡棍和黃員外不會是一伙的吧？”陳芩咬牙。

歷史書上，地主流氓狼狽為奸的戲碼可并不少見。

總之，前身一介農民沒了土地，只能被逼得上山打獵采藥，艱難維持著生計，吃了上頓沒下頓，在餓死的邊緣使勁徘徊。

至于他為何會死......

陳芩揉著頭苦苦回憶，忽地瞥見自己衣衫被奇怪的爪痕撕破。

以及，血漬混著雨水把衣衫滲得猩紅。

他想起來了，是貍貓。

貍貓是野生的山貓，前身打獵時，逮著了一只身形小巧的貍貓，當時還喜不自勝來著，自以為晚飯有著落了。

卻不曾想，那畜生端的兇厲毒辣。

它趁前身想要靠近時倏然撲來，瞬間用利爪將他胸膛撓破，隨即退走隱回暗處，再偷襲時，直接用尖牙咬裂了前身脖頸，鮮血汩汩涌出，當場斃命。

然后便是自己穿越而來。

想到這里，陳芩低著頭四下張望。

沒多時，果然發現一團血肉模糊的玩意兒。

大小和枕頭差不多，有四肢和尾巴。

正是那只貍貓。

它咬住前身脖頸時，也被前身拿鐮刀插了四五下，受了重傷，果然是跟前身死一塊了。

不，也不一定。

萬一它也被……

念及此處，陳芩心里咯噔一下。

咬牙，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懟著貍頭用力來了幾下。

血漿在雨中迸濺。

眼看差不多了，陳芩這才得空去仔細觀察這只貍貓的模樣。

斑紋、黑足、桂色......

靠，黑足貓？

他懵了一下，認出這是種小型貓科動物，小巧軟萌，卻被稱為最致命的貓科殺手，一年能捕殺幾千只老鼠來著。

這玩意兒不是在非洲大草原么。

而且它食譜是嚙齒類鳥類來著，為何會襲擊人？

黑足貓所謂的貓科殺手，是針對小型動物而言的，除非餓昏了頭，否則絕不會向比自己大的生物動手。

...嘖，這方世界，連只貓都很危險。

陳芩揉了揉眉心，記憶告訴他，這方世界并不簡單，山中有精怪妖獸，人類亦有怪力亂神之輩。

據說隔壁村就有個猛人，曾徒手干翻過一頭老虎。

這只黑足貓或許也有神異。

【蚊蟲蛇鼠，三尺薄命...】

？什么東西在叫。

叫的又是什么？

忽有奇怪的聲音幽幽傳來，陳芩心里一提，連忙四下張望，卻只見一片黑燈瞎火。

幻聽？

“嘶，晚上不能待山里，我得趕緊回家。”

沒時間去糾結穿越的事實。

陳芩心里有點發毛，扶著樹喘了幾口粗氣，便要趕緊下山回家。

只是走了沒幾步，又轉身走回。

他踉蹌著彎腰提起地上竹簍，把散落四處的藥草一一撿了起來。

前身采了些許藥草，雖說不怎么值錢，但以他現在的貧寒處境，半個鋼镚都不敢浪費。

目光轉向貍貓尸體。

肉可以煮了吃，皮可以剝了賣，骨頭似乎還能入藥，也不用擔心被某群體網抱...

沒有猶豫，一并裝進了竹簍。

……

急風夾著滂沱大雨呼嘯肆虐，殘枝敗葉四處紛飛，混著泥濘陷在石子路底，雙腳踩過，滿鞋子的爛葉黃泥。

此身本就饑餓，又逢急風驟雨，陳芩一路走走歇歇，累得快要虛脫之際，終于來到村子里。

順著記憶摸到自家宅子，發現有人正站在外面敲門。

來人披著一身蓑衣，里面裹著長衫，身形高大，粗眉大眼，看面相有點兇。

陳芩認出他是自家張叔，張人才。

遠房表親，和父親相識多年，父親死后，張叔就是前身在世唯一的親人。

每戶人家總有幾個混得好的富親戚，張叔就是如此，他在縣城里當捕快，雖說是沒有編制的胥吏，但相比自己這樣的農民，身份高貴了不知多少。

當時父親重病，就屬他家借的錢最多，足足借了三兩銀子。

看樣子，應該是討債來了。

陳芩暗自苦笑一聲，開口道：“小叔，你怎么來了。”

張叔嚇了一跳，轉頭才發現這個侄子，正欲說什么，卻瞥見陳芩蒼白的臉色，淋著大雨，連站都站不穩。

他登時臉色一變，連忙湊近過來，用手探了探額頭，眉頭緊皺，沉聲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挨那些混混欺負了？”

“不是，山上遇到個畜生……”

陳芩實在沒多少力氣說話了，道：“小叔，先讓我進去休息下吧。”

張人才點頭，攙扶著陳芩進了宅子，生起炕火，把他濕透的衣服除去，裹上一層棉被后，這才沉著臉問：“到底發生了什么？”

陳芩掩去細節，將事情經過告知。

最后說道：“小叔，欠你的錢，可以再緩緩么？”

“叔就叔，別加小！”

張人才瞪了眼過來，卻沒提銀子的事，而是掃了眼周圍。

諾大一個房間，稍微值錢的家當都被賣了，只剩灶臺和米缸，鋪著一層灰，到處都是蜘蛛網。

又瞥了眼竹簍里的藥材和貍貓尸體，張人才神色復雜。

如陳芩所想，他是來要債的。

知曉侄子日子艱難，張人才原本不想來，只是架不住家里婆娘太兇，又恰逢小孩生病，才不得不走了這一遭。

結果陳芩的處境比他想的還要艱難。

瞧這里一貧如洗的樣子，只怕是連只老鼠都養不活，活命都是個問題，又哪來的錢還債？

他娘的，回頭得讓那婆娘自己來瞅瞅，看她怎么開得了這個口。

聽著火焰燃燒柴火的噼啪聲，張人才沉默一會，從兜里掏了點東西遞給陳芩。

“那點錢還不急，你小子先活下來再說吧。”

陳芩攤開手心看去，二十多文碎錢。

他愣了下，下意識想推辭還回去，又意識到自己當下真的很需要錢，伸出的手登時滯留半空。

抬頭想說什么，卻發現張叔已經推門離開了。

望著張叔遠去的背影，有一瞬間，陳芩覺得前身當真是賤。

把世代耕種的土地賣掉，淪落到這番凄慘處境也就罷了。

那四兩銀子，不先還給對他有大恩的張叔，卻拱手送給了無理敲詐的惡人？

真是應了那句“懦弱比惡行更有害于德性”。

“不過我一個現代人，腦子里還是有不少東西的，掙點活命錢應該不難。”

“比如肥皂、玻璃...算了，文科生搞不出來，賣詩...也不行，這個世界好像重武輕文，到處都是武館，書院反倒沒幾個。”

“嘖，難活，慢慢來吧。”

揉著眉心思忖稍久，陳芩決定還是先吃點東西果腹再說。

實在太餓了。

只是甫一起身，一股子強烈的虛弱感便洶涌襲來，兩腿發顫，險些摔倒。

“這具身體真的好虛。”

他苦笑著低頭看了眼手臂，前世用心鍛煉的肌肉群全沒了，肉都難掐出一團。

瘦得讓人心疼。

前身給父親治病這幾年，為了攢錢幾乎連頓肉都沒吃過，常年營養不良，還要從事各種體力勞動，身體已然孱弱到了極致。

再這樣下去，遲早也得癱床上。

陳芩擦了擦額頭虛汗，強忍著身體不適，拿起那只貍貓尸體，三下五除二的剔骨撥皮，扔進了火炕上的鍋里。

剛做完這一切。

倏忽間。

一道流光驀地憑空浮蕩在半空中。

伴隨著浩蕩悠遠的吟唱——

【蚊蟲蛇鼠，三尺薄命】

【超汝孤魂，四生沾恩】

【往生繪卷，載入中……】

【——載入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