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師傅！這里不是西天！”

“師傅！逃出去，替俺老豬報仇！”

“猴哥，猴哥已經死了，你看，如來手里提著的，那不就是猴哥的腦袋嗎？”

眼前是滿目猩紅。

本應一片祥和的靈山，早就變成了由蠕動血肉鑄成的巨大肉山。

如來高坐在蓮花凈壇上，周身佛光涌動，寶相莊嚴，眨著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一手提著悟空的腦袋，朝上面撒著香料，一腳踩著小白龍的尾巴，將之踩得血肉模糊。

“阿彌陀佛——”

“玄奘，你著相了——”

下一刻，巨大的金色腳掌踏下來。

滾滾佛音涌入腦中，像是在腦海里敲起無數巨鐘。

腦袋像被撕裂一樣劇痛。

玄奘翻來覆去，陷入一片迷蒙當中。

“不！不！不！！”

伴隨著驚呼，他睜開眼睛。

刺眼的晨曦刺入，眼球處傳來一陣生痛。

猛地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可怕的靈山，吃人的仙佛，墮入泥潭的西天……幾個徒兒奮力掙扎，而后被一眾仙佛分食的可怕一幕貌似還在眼前閃現。

那張踩死自己的巨大金色腳掌呢？

他現在，這又是在哪里？

玄奘坐在床榻上，深呼吸好幾口后，才勉強恢復冷靜。

眼前是一很是窄小的屋子：

檀木桌椅，紅綢袈裟，還有桌角燃著幾支香燭的鐵漆香爐。桌子上擺著個銅鏡，鏡邊是一沓佛經。

這里是……大唐，洪福寺？

他這是……重生了？重生到了西行開始之前？

額角，滴滴冷汗落下。

那可怕的西天，還有幾個徒弟的凄慘死相歷歷在目，是一場夢？還是真實發生的情景？

不，不會是夢。

一路西行，九九八十一難，跨越千山萬水，一路來的經歷是那般真實，又怎么可能是夢？

“咔擦。”

門被嘎吱一聲推開。

“玄奘大師，您醒了——”

一道很是奇怪的聲音傳進耳中。

這聲音很尖細，似男似女，像扯著嗓子嚎叫的公鴨一樣嘶啞：

“快些收拾，準備啟程吧，陛下在宮里等您好久了。”

“距離定下的西行之日只余三日不到，還是盡早開始大典得好……”

玄奘抬頭。

進門來的是個穿著繡紅宮裝的公公，面白無須，一對顯得有些陰翳的單眼皮正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坐在床榻上的玄奘。

這是……太宗陛下身邊的公公……

玄奘對這太監有些印象。

西行之前，他就是被這個太監帶著進了宮，見了太宗陛下，才定下的西天之行。

只是前世，他沒有細細過問過這太監的身份和名諱……更沒有對這位公公太過注意。

不過現在，認真去觀察這太監，玄奘才發現了些許不對勁兒：

這位公公雖是穿著宮袍，腰間卻未曾佩戴宮內獨有的令牌。

一般而言，宮內之人出宮，須得是有宮內令牌在身才能順利出入。

“玄奘大師？”

那太監越走越近，一雙陰翳的眼睛死死盯著玄奘的臉：“大師是在猶豫些什么？”

“莫不是反悔了？不愿去走那西行之路？”

說出最后這一句話時，太監的聲音變得很奇怪，語調拖得很長，看向玄奘的眼神也陰森不少，像是在看著什么……可口的食物……

莫名，后背驚出一身冷汗。

玄奘感覺覺得到，如若自己當真點頭，勢必會發生甚么可怕的事。

玄奘從床上坐起來，連忙說了一句：“自然不是。”

“且待貧僧收拾一二，便與公公進宮去才好。”

“呵呵……好。”那公公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笑意來：“高僧慢慢拾掇便是。”

他說罷，推開門走了出去，屋門外多了個黑乎乎的模糊人影。

玄奘穿上袈裟，坐在鏡子前，看著銅鏡里很是熟悉的臉龐，只覺一陣荒誕。

如今，玄奘總算是冷靜了下來。

細細思量，他也大致明了了一切。

他的確是重生了，重生到了西行之前。

而前世發生過的一切，也如鏡花水月般在眼前一一浮現：

性子頑劣但俠肝義膽的悟空，口體不勤卻也有情有義的八戒，勤勤懇懇沉默寡言的悟凈，還有那只小白龍……九九八十一難，十萬八千里西行路……師徒幾人是一步一步走將過去的。

直到到了靈山，才發現可怕的真相：

漫山遍野的神佛，是吃人的怪物；靈光閃爍的靈山，是血肉壘成的肉山；所謂的西行之路，是一場仙佛的狂歡；師徒一行，是仙佛們狂歡盛典上的菜肴。

當真是陰森詭譎。

如今重生到西行之前，該如何作為？

拒絕西行？

想必是不行的，滿天神佛怎么可能允許西行之路從自己這里就斷了？

接受命運？然后再帶著幾個徒弟前往西天，成為仙佛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不。

既然重活了一世，他無論如何也得想些辦法，幫助幾個徒弟擺脫既定的命運。

只能先一步一步去看了……

玄奘一邊在心里思索著未來的打算，一邊不住緊張地摩搓著袈裟一角。

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到面前銅鏡當中，自己那張臉開始扭曲起來：

銅鏡里的景象越來越模糊，然后——

一行歪歪扭扭，不住盤旋的血字像吐著杏子的毒蛇般在銅鏡上浮現：

【小心！】

【ta在看著你！】

【ta在看著你！】

玄奘慌張轉頭，只見原本緊閉著的舊黃窗紙上被戳破了一小小的孔洞，

一眼白居多，眼神陰翳的眼球正滴流滴流轉動著，死死盯著房間中的自己。

是那剛才進門的公公！

“咔擦——”

注意到玄奘已經看見了自己，那公公推開門來，嘴角勾起詭異的弧度：“玄奘大師，可拾掇好了？”

“咱家倒是可以等你，但是陛下怕是等不了那么久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玄奘莫名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

就好像是……什么東西在三伏天里被放在太陽下暴曬了三天三夜以后蒸騰而出的腐氣。

暗暗呼了幾口氣，玄奘再次回頭瞥了眼銅鏡。

但奇怪的是：

此刻那銅鏡又恢復了原貌，就好像上面從未出現過血字一般。

將銅鏡揣進袈裟當中，玄奘站起來：“阿彌陀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