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蘇人民的夜生活向來結束的格外早，這會兒才晚上九點，最繁華的市中心已是人影稀疏。

蘇韞棠舉著手機，穿過熙攘喧鬧的人群，在勁爆的DJ舞曲中沖鄭書月揚了揚眉毛：

“第32個。”

“不是，”鄭書月摸摸下巴表示不解：“你打算轉行干推銷了？”

“邊兒去，”蘇韞棠放下手機：“不是和你說了……”

她剛準備開口，黯淡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機械的手機鈴聲在渾厚的舞曲中顯得格外刺耳。

蘇韞棠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

但她知道是誰。

這串號碼貫穿了她的少女時代到如今，幾乎每一次來電都會給她帶來“驚喜。”

上一次是通知她結婚。

這一次呢？

蘇韞棠擰眉，她今天心情十分好，并不想接這個電話破壞自己的興致，但手機鈴聲持續不停，帶著平穩的壓迫感。

已經有人朝這邊看了。

她遲疑半晌，點了接通。

“韞棠——”

女人的聲音剛從聽筒里傳出，蘇韞棠佯裝沒聽見：

“你誰呀，別來煩姐。”

“韞棠，你爸他......”

咔，電話掛斷。

“誰啊誰啊，”鄭書月湊過來：“這個點，家長還是老公？”

“都不是。”

蘇韞棠淡淡垂眸。

“電信詐騙。”

“嘁，”

鄭書月失望地撇嘴：“還以為是你家老公。”

末了她還不忘補充：“剛剛那個詐騙電話記得拉黑啊。”

“嗯。”

蘇韞棠應了一聲，隨即抬頭，繼續剛剛的話題：

“不是和你說了，我明天就要離婚么？”

“知道啊，”鄭書月明顯有些雀躍：“我還等著看你老公追妻火葬場呢。”

“叫你平時少看點小說.....”蘇韞棠胳膊肘撐在吧臺上，今晚她喝了不少，這會兒有點暈。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驚掉了她稍微渾濁的意識。

不知和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么，掛斷電話后，蘇韞棠明顯清醒了很多。

“OK，明天酒局不見不散。”

鄭書月眼巴巴地望著她。

“別激動，”蘇韞棠給她潑冷水：“是和貝糖動畫的人吃頓飯。”

“貝糖動畫？”

鄭書月的臉上露出一絲迷茫，隨后恍然：“就是你上次談好合作又被截胡的動畫工作室？”

“沒錯。”

蘇韞棠至今想起這件事都氣得牙癢癢。

她在音樂圈也是小有名氣的MIDI工程師，專門負責編曲這一塊，前段時間貝糖工作室的人找到她，有一部搞笑番要出第二季，希望可以請她為新的曲目進行編曲。

巧的是蘇韞棠是這部番的狂熱粉絲，她欣然答應，并且在簽合同之前便要來了曲譜和demo進行創作——

結果，臨簽合同前夕，她被告知本次合作取消。

覺得莫名其妙的蘇韞棠質問與她聯系的工作人員，但對方知道的也不多，只含糊地說他們工作室的老板喜歡另一首編曲并點名要那個MIDI工程師。

蘇韞棠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向來是心高氣傲，動漫放映在即，她動用了一點行業關系，便輕松要到了母帶。

結果發現這個編曲的旋律和她的幾乎一模一樣。

“你知道是誰抄襲你了嗎？”

蘇韞棠搖頭：“我們公司的個人業務在未公開之前都是保密，最快也要等下星期動漫上映才能知道了。”

“所以你請貝糖的人吃飯是為了——”

“搶回來。”

蘇韞棠仰頭悶完杯中的酒。

“我剛搜了一下這個工作室，是這兩年才創辦的，規模不大，你是要請誰吃飯啊？”鄭書月捧著手機。

“不清楚，喊朋友幫我聯系的，據說級別挺高。”

蘇韞棠瞇起眼睛，饒有興味地抬了抬下巴：“看那邊，九點鐘方向。”

“干嘛，你又要要微信！”

鄭書月的聲音猛地拔高：“姐姐，你已經要了32個美女的微信了，我現在是真懷疑你的屬性！”

“放心，這次是個帥哥。”

蘇韞棠順手抄起旁邊的空酒杯，搖曳生姿地走過去。

她所在的酒吧名叫“Tipsy（微醺）”，是霧蘇最知名的酒吧之一，同時也是會員制，所以消費頗高，來這里的基本上非富即貴。

女人身段嬌柔嫵媚，臉上的濃妝與現場火熱的氣氛完美融合，時不時就有曖昧的視線投射過來。

蘇韞棠的臉上掛著必勝的笑容，她走近那個側身獨自喝酒的男人——

電話鈴聲又響了。

蘇韞棠：......

也不知道今天是中了什么邪，明明平日里幾星期都接不到一個電話，這會兒已經是第三個。

蘇韞棠停下腳步，帶著明顯煩躁地拿起手機。

是程飛。

她爸的私人助理怎么會找上她？

帶著些許狐疑，蘇韞棠點了接聽：

“喂？”

“小姐，麻煩您趕緊來一趟中心醫院吧，蘇總出車禍了！”許朗的聲音聽上去很擔憂。

“我爸出車禍了？”

蘇韞棠配合著他語氣擔憂地重復了一遍，隨后又恢復云淡風輕：

“那找醫生啊找我干嘛，要是死了記得幫我喊個律師。”

接電話時蘇韞棠微側著身子，余光正巧看到帥哥似乎嗆到了。

對面有一瞬間的停滯，隨后一個帶著慍怒的聲音出現：

“蘇韞棠，我辛辛苦苦養你這么大，就是為了讓你咒我死的么！”

一開始那個電話里柔柔的女聲又出現：“郁川，你別生氣，韞棠最近忙于工作，估計是太累了才會這樣和你頂嘴，咱們別和孩子計較了。”

“忙于工作，她能有什么工作，整天不學無術，就是廢物一個！”

“別這么說，多傷孩子心啊......”女聲雖在勸阻，但似乎只會更加激起蘇郁川的不滿。

蘇韞棠的臉上是一片麻木，她扯扯嘴角：

“對對對，我就是成天不學無術，要不您報警把我抓起來？”

電話那頭又隱約傳來咆哮聲，蘇韞棠干脆利落地點了掛斷。

深呼吸一口氣，她臉上重新掛起笑容，朝帥哥的方向走去。

剛剛留著要酒搭訕的高腳杯，放在桌子上不知何時被服務員收走，蘇韞棠干脆單刀直入，要到微信就走人。

從她剛才連要32次微信無敗績來看，這張臉對同性的殺傷力都如此巨大，

何況異性？

雖然剛剛還沒有看見帥哥的正臉，但蘇韞棠莫名覺得這個人很對她的胃口。

男人恰巧轉身，蘇韞棠勾唇，露出了一個恰倒好似的笑容：

“帥哥，加個微信唄？”

“......”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身形有些凝滯。

這邊蘇韞棠已經熟練地掏出手機：“你掃我還是我掃......”

“不給。”

“啊？”

蘇韞棠下意識愣了愣。

“不給。”

男人又重復了一遍，語氣加重，徑直掠過她往前走。

他穿著一身休閑裝，身上有股陽光曬過的清冽氣息，蘇韞棠在原地呆了幾秒，眸色漸深。

很好，她現在十分不爽。

鄭書月一直在觀察著這邊的情況，奈何酒吧中來來往往的人太多，她也沒看清楚，見蘇韞棠悻悻而歸，便詫異問道：

“沒要成？”

“嗯，”蘇韞棠給自己倒了杯酒：

“是個gay，只加男人。”

鄭書月的唏噓聲中帶著幾分遺憾。

兩人酒過三巡間，蘇韞棠收到了一條微信：

許阿姨：韞棠，你的生日快到了，你爸爸他是為了給你買生日禮物才出了車禍。

配圖是她不久前隨手發在朋友圈的一條奢侈品項鏈。

對方輕飄飄的丟出一句話，卻讓蘇韞棠的內心翻騰。

她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

對方壓根沒提讓她去醫院這件事。

蘇韞棠垂眸，于情于理，她都應該去醫院探望一下蘇郁川。

只是她爸已經十二年沒給她過過生日了。

在驚訝感動之余，蘇韞棠的心里條件反射出警惕，更有些無所適從的尷尬。

父愛這東西，在她需要的年紀沒有出現，現在也已經是可有可無了。

突然搞這一出父女情深的戲碼，是為了？

可如果她真的不去，相信以那位許阿姨的手段，這件事不出半月就能傳遍霧蘇——

猶豫再三，蘇韞棠開口：“中心醫院離這兒不遠，要不我還是......”

“去看一眼你爸吧。”鄭書月說：“親自看過才能放心。”

現在是十一月底，霧蘇的天氣向來冷熱分明，兩人在酒吧門外站了十五分鐘，人都被寒潮吹透了，也沒打到一輛車。

蘇韞棠裹著駝色大衣，頭被吹得刺痛，有些昏沉，鄭書月更是狼狽，她的大衣要薄上不少，這會人在原地凍得直打哆嗦。

好姐們就是好姐們，都這樣了也要陪她一起等。

“書月，你先回去吧，我打到車了。”蘇韞棠揚了揚手機。

“那行，你到醫院了給我發條消息。”鄭書月哆哆嗦嗦地拖著腿回了酒吧。

屋里的喧鬧隨著大門閉合而隱沒，蘇韞棠裹緊大衣，路燈下，空曠的馬路上只有她和一輛共享單車。

Tipsy有專屬的地下停車場，有好幾個豪車俱樂部經常在此聚會，對于各種限量超跑蘇韞棠早已是見怪不怪。

共享單車倒是頭一回。

偏偏那人騎來的時候，她還撞見了。

打車軟件依舊在掃描附近車輛，蘇韞棠取消了訂單，帶著一絲小人得志的笑容掃開了共享單車。

拒絕我？OK，本小姐今天就讓你知道社會險惡。

她用上世紀八十年代騎車的方法，先左腳踩腳踏，右腳在地上劃幾下再跨上共享單車——

行動雖然笨拙，但好在非常成功！

蘇韞棠十分得意，她使勁蹬了幾下，突然眼前有些恍惚，大衣下擺卷進了車軸，整個車子頓時失去重心，徑直歪向路邊的草叢。

酒吧門口里里外外圍了一圈人，連帶著屋里都空曠了不少。

陸知北煩躁地悶了一口酒，臉色奇差地無視掉了幾個想要搭訕的男男女女。

說好了晚上九點見，現在都十點多了，江揚那小子還沒來。

外面的吵鬧聲愈演愈烈，酒吧里大燈亮起，幾個打碟的DJ都停下來面面相覷。

救護車的鳴笛聲近了。

—

鄭書月無助地蹲在草叢邊，也不敢碰蘇韞棠，只能帶著哭腔一直試圖叫醒她。

但女人倒在草叢里雙目緊閉，無論鄭書月怎么喊都沒有反應。

救護車呼嘯而來，已經能看見車頂閃爍的藍光。

討論聲久久沒有停歇，有個穿著時尚，渾身大牌的年輕男人吹了個口哨：

“門外這共享單車是誰的啊？”

周圍立馬爆發出一陣笑聲，大家全當起哄，沒想到還真有人回應。

“我的。”

那聲音不大，卻讓全場安靜了下來。

順著眾人的視線望去，只見男人半倚著門框，神態懶散又貴氣非常。

剛帶頭起哄的年輕男人愣了一下，隨后立即上前：“知北？”

男人掠過他徑直朝前走去。

救護車已經停下，他直接彎腰將昏迷的蘇韞棠抱起，放在了擔架上。

“初步診斷病人左手小臂骨折，需要立即前往醫院，上來一個家屬。”

護士小姐在車里催促。

鄭書月擦擦眼淚，剛準備上車，一個身影已經搶先坐了進去。

鄭書月：？

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就要去扯那個滿臉理所當然的男人。

沒等她動手，剛剛那個年輕人已經沖了過來：“陸知北你發什么瘋，人家姑娘還等著去醫院呢！”

男人瞅了他一眼：“江揚，我的事你少管。”

江揚：？

他不能理解為什么自己只是晚到了一個小時，向來清心寡欲的朋友就突然變成了賴在人家姑娘救護車上不下來的變態。

三個人在這里拉拉扯扯，護士不停地催促，男人似乎是有些煩躁，他從左胸的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啪”地一下砸在了江揚臉上，然后撂下一句話就“砰”地關上了車門。

“我老婆，我不跟著誰跟？”

救護車揚長而去，江揚下意識接住，才注意到這個東西是個紅本本，上面印著三個燙金的大字——

結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