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商人自崦嵫遠道而來，聲稱帶來了世間最珍奇的貨物。

一支龍角——傳聞中應龍的角。

起初沒有人相信他，直到他從那只形似棺材的巨大木箱中抬出此物，朝上面灑了把崦嵫山下黑龍的血，然后命隨從舉起龍角，朝空中一舞。

天突然被撕開了一般。

登時天地換色，黑云翻墨，風雷大作，滾滾金雷電光中，一條虛影在云影中蜿蜒而過，不見首尾。在上古龍神的恐怖威壓下，眾人皆大驚失色，渾身戰栗。直到商人得意地將龍角收回，半晌黑云散盡，山水依舊，而眾人猶惶惶難安，面面相覷。

應龍之威，恐怖如斯，即使肉身已經死去，余威仍然震之四海。也正因如此，它的力量成了世人趨之若鶩的寶藏。

這是神力，更是王權。誰擁有這樣的力量，誰就有問鼎天下的底氣。

商人被眾人簇擁著，他們爭先恐后擁過來，愿用畢生財富換取此物，然而商人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賣了，他脫身獨去，去時騎著一頭赤狐，放聲大笑：“奇貨可居！奇貨可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

無聊。

馬車顛簸，坐了兩日的季梧生屬實有點身心俱疲，也沒心情再看下去，合上書，隨手放到一邊。在她的身旁，已經摞了兩堆有關應龍的民間傳說。

這些書對于傳說中的應龍帝君或褒或貶，故事各不相同，但都有一個共同點：虎頭蛇尾，無從查證，且大多荒誕無稽。

她也不是突發奇想才搜羅關于應龍的神話故事，這么做是因為她已經連著三天做了同一個奇怪的夢。

夢里，一條獨角的龍被鎖鏈束縛著，在黑暗中，那金色的豎瞳片刻不移地凝視著她。

那樣深邃的眼眸，如一口古井，無波無瀾，深不見底。

可那分明已經不能稱之為“應龍”，它身上沒有金光閃閃的鱗片，背上沒有遮天蔽日的羽翼，連龍角都缺了一只，渾身散發著腐爛的臭味，無疑，它更像一頭似龍非龍的怪物，丑陋又猙獰。

身周是一片黑暗，濃重的血腥味縈繞在鼻尖。靜得呼吸可聞，唯有巨龍緩緩挪動身體時才會有鎖鏈在地上摩擦拖行的刺啦聲響起。這里似乎是一方被造物主遺忘的角落，沒有光，沒有生氣，只有一個腐朽的靈魂，日夜受著業火煎熬。

它看起來并不神圣，也不像傳說中那般強大威武。季梧生讀不懂它眼睛里到底寫著什么，似有不甘、怨恨，亦或是祈求……

最后一次夢見它，是在離開臨淮出使魔域的前一天晚上。它銜來了一枚白玉。

“帶著它……”她第一次聽到它的聲音，嘶啞破碎，還帶著些奇怪的熟悉感。

“帶……著……”它龐大的身軀劇烈顫抖，每吐出一個字都像耗盡渾身力氣。黑暗中燃起的火，無時無刻不在燒灼它痛苦不堪的靈魂。

季梧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那塊白玉立即便飛入她的手中。

“來……見我……”

“……來……見……來……嗚……”

“……”

它的語言有些紊亂，細細碎碎地不知又吐了幾個字。

季梧生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

夢境忽然扭曲起來，巨龍在痛苦的掙扎中，倏的睜開金色的眸子，在這場夢徹底坍塌之前，深深望了她一眼。

她驚醒，才發現自己手中竟然多了一塊白玉，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確切的來說，這是一小塊碎玉，而方才在夢里它還是完整的。

潛意識告訴她，一定有什么事在等著她去做。為了減輕心里莫名的危機感，她開始查閱有關應龍帝君的歷史文書。從古籍中，她得知了有關夢里那枚白玉的信息。

據傳，此玉名“無疆”，應龍帝君肉身隕落后，祂的靈魂依附在龍角上，神力則儲存在這枚白玉中，如果有人能拿到白玉無疆，那么他就能繼承應龍帝君強大的神力。

無論是夢境的暗示，還是對力量的渴望，都使她下定決心尋找失散的無疆碎片。

······

季梧生掀開馬車的帷布，渺遠的天邊，一輪黃日懸浮著，下面的山丘風塵四起。隊伍已經抵達魔域的邊塞，這里的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看起來與靈域的也沒什么不同。

城門已然在眼前了。

她下了馬車，身后跟著一眾隨從，神情靜穆。

她是靈域的使者，此次出使魔域，兩個目的，第一為了尋找無疆碎片——據傳魔族皇宮收藏著一枚碎片，是上任魔尊夜晟從異域商人手里買到的。

第二則是完成她的使命。魔尊好戰，此次邀約各域使者赴會，就是為了商討攻打獸族之事。而人族掌管的靈域實力最為弱小，本無意參戰，只是架不住魔族逼迫。然而人族一旦參戰，必然勞損兵力財力。即使攻破獸域，土地與財物也不可能被分給靈域。戰后必然是弱者愈弱，強者愈強，屆時靈域就會成為繼獸域后又一只待宰的羔羊。

由此，靈域朝廷出了個險招，與其兵力削弱后坐以待斃，不如提前逼魔族對靈域下手，唯此尚能換取一絲微博的希望。這也是她此次出使的主要任務。

風聲低吟淺唱，漫天黃沙飛揚，長長的風塵仆仆的隊伍終于還是跨越險阻來到這里。季梧生帶著眾人，大步向眼前的城池走去，昏黃的日光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一直長到了天際。

誰會想到，這樣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會是靈域派來刺殺魔尊的亡命之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