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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重逢
玱玹再次見到小夭時,是在宜陽郡的小鎮(zhèn)子里。
熙攘嘈雜的市集上,她戴著大大的男子帷帽,孤零零一個人坐在街角的攤位后,售賣攤子上的各種東西。不似集市上其他商販吆喝叫賣,大聲招攬顧客。她只是安閑地坐在那里,饒有興致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但你若要說她在混日子摸魚打發(fā)時間,卻絕非如此。
玱玹駐足觀察良久,終于,她看準目標,撩起帷帽,漏出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舌燦如花的為顧客介紹自己售賣的東西。沒多久,就眼見著顧客高高興興的掏錢付賬,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從她的攤前滿意離開。
不過小半日的光景,她的攤子便即將售罄。
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機靈討巧,玱玹心底吐槽。他不再等待,起身走向她的攤位。
玱玹在她的攤位前站定,對她注目良久,卻只能看到一頂大大的帷帽將某人整個罩在下面。帷帽下,不時傳來銅錢碰撞特有的叮當(dāng)聲,還有女子興奮地嘟囔聲,“四百一十四,四百一十五,四百一十六?......”
正是某人正在清點這半日的售賣所得。
玱玹無奈,隨手拿起攤子上的一個木雕,問道:“敢問這位小娘子,不知此物要價幾何?”
帷幕下,眼見一錢袋銅板將要見底,卻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打斷,小夭瞬間忘了自己數(shù)到了多少。心下著惱,卻也不好責(zé)備自己上門的顧客。她悻悻地把剩下沒數(shù)完的銅錢倒在同一個錢袋里,打算做完這單生意再好好數(shù)一遍。
小夭起身,撩起帷帽,嘴角上揚,眉眼含笑,漏出標準的待客微笑,“這位公子,您可真有眼光。所謂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千金又或是一文,全在于您對這件木雕是否中意。小女子只把這木雕來歷給您詳細道來。去歲,我家外翁周游天下找尋珍奇木料,但踏遍數(shù)州名山奇嶺,才在北地郡的千年雪谷中尋覓到一塊兩尺的好料子。可惜……”
小夭特意停頓片刻,賣個關(guān)子,眼光灼灼注視著玱玹手中那尊天師像,示意玱玹搭話,她才好繼續(xù)賣弄。否則只她自己喋喋不休,客人沒有參與進來,買賣難成吶。
聽到此刻,玱玹的心里早已經(jīng)笑翻天去。外翁?天師像?她如今扯起慌來可是半個磕絆都不打。
她的外翁,也就是玱玹的叔祖崇佐。光榮事跡自小時候便被長輩拿來訓(xùn)誡子侄。
叔祖自幼好武,夢想就是仗劍天涯,辭親游歷。八歲那年,就背著所有人單騎出京。
他籌謀良久,躲過了城門令,躲過了沿途哨卡,更躲過了身后的追兵,卻唯獨栽在了應(yīng)召入京的天師周桓的手上。
起先是自覺逃脫追索,投宿客店的叔祖崇佐恰巧住在了周桓隔壁,一起下樓用膳時兩人恰好臨坐兩桌。周桓本就精通相人之術(shù),又寥寥幾語就讓叔祖引為知己。口風(fēng)一松后,他這個小童在周桓眼中便有了去處。伴著周桓別有心思的夸贊鼓勵,意氣風(fēng)發(fā)的叔祖豪氣干云的喝完了周桓遞過來的一斛烈酒,再醒來時看到的,就是曾祖父鐵青的臉。
那次,叔祖在太廟可是整整關(guān)了半年之久呢!
從那之后,叔祖周圍百步內(nèi),可沒有半個天師敢近前。
這樣一個人會有可能雕天師像?恐怕只有太陽打西邊出來才有可能!
戲開了半場,卻久久不見眼前人搭臺。小夭疑惑起來,稍稍收起微笑,抬頭仔細打量眼前這個男子,心下思忖:難道此人是個窮書生?不愛這等飽含故事的物件?要不要換個說法?
眼前男子約莫二十多歲,身量高大,頭戴黑漆籠冠,無紋無繡的玄色袖衫外,月白的裹衫披搭于肩背,滿是塵灰。英氣的臉龐上,眉毛濃密而齊整,眉角微微上揚,亮亮的眼睛在她和手中的木雕之間來回打量,不時緊抿嘴角,好像在逃避她探尋的目光。
整個人雖然衣飾質(zhì)樸無華,卻猶如山中璞玉,自帶一股獨特高貴的氣質(zhì)。
等等?這個人,為何如此面善?好像在哪里見過?
小夭放棄售賣木雕的心思,更加認真的打量起男子。
是鎮(zhèn)子里曾經(jīng)見過的人?不對,他風(fēng)塵仆仆,顯然才從外地到此。而她來到這個鎮(zhèn)子,不過才兩日功夫。怎么可能對擁有如此氣度的男子視若無睹?
到底在哪里見過呢?小夭絞盡腦汁的回想。
玱玹看著她定定的盯著自己,看的入神而專注,側(cè)頭思索時的神情,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心下一時間又酸又澀,光陰荏苒,他們一別就是整整十年。那個曾經(jīng)撲在他的懷里哀哀哭泣的小女孩,如今已長成豆蔻娉婷、俏麗精怪的美貌少女。
他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告訴她,卻又似有巨石堵在喉間。
似乎過去了千年的光景,玱玹才終于破除喉間的巨石。他放下雕像,輕輕執(zhí)起小夭的雙手,堅定而溫柔的看著小夭疑惑的眼睛道:“小夭,玱玹哥哥來接你回家了!”
恍若一道驚雷在身邊炸響,小夭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
玱玹握緊她的雙手,想要籍此將力量傳遞給她。
玱玹哥哥?小夭喃喃自語。是了,怪不得她會覺得如此面善。
小孩子的記憶有時候并不好。十年時光,父親、母親,還有許許多多父母的好友親朋、含章殿和華林苑里天天玩鬧嬉戲的小伙伴。他們的樣貌如今在她腦中,總是像隔著一層厚厚的云煙。她夢中都竭力想要看清楚,卻每每不曾如愿。
元月祭祀時,她才被典相允許進入宜陽王府,隨著外翁一一祭拜過太祖公、太祖母、外婆,然后小夭對著母親、父親、舅舅的畫像行禮,還有外翁偷偷藏起的堂舅舅、堂舅母的畫像,小夭也一一行禮拜祭。
每每此時,外翁都是坐在她身后不遠的地上,默默喝酒,次次都喝的酩酊大醉,涕淚齊下。
小夭則是坐在每幅畫像前,仔仔細細地看,認認真真地記。他們離開時,她太小了,如今唯有憑借這不及真人三分神韻的畫像讓他們在她心里的樣子更清晰些。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臉型與堂舅舅的畫像有八分相似,眉眼則都盡是堂舅母的樣子。
真的是哥哥玱玹。
十年后,終于還有一個人,不再躺在冰冷冷的棺槨里,不再被禁足拘禁在四四方方的府苑里,而是活生生走到了她的面前。
小夭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卻怎么用力都是模糊一片。她抓緊玱玹哥哥的手,急道:“玱玹哥哥,真的是你嗎?你不要離我那么遠,我怎么都看不清你的樣子了?”
玱玹大慟,強忍眼中的淚水,兩步繞過貨攤,走到小夭身邊。抽出衣袖中干凈的巾帕,輕輕拭去小夭滿眼的淚水。
“小夭,不哭,不哭。都是哥哥不好,這么多年一直沒來接你”,玱玹將她緊緊的攬入懷中,雙手輕輕拍打她的后背安撫,語氣無比的溫柔,但聽來卻是鄭重的誓言,“從今以后,玱玹哥哥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小夭心下無限歡喜,想要告訴哥哥,她從未責(zé)怪過他。這些年,她一個人也很開心。可是只能嗚嗚咽咽的喊他的名字,“玱玹……哥哥……”
唯有緊緊的抱緊他。
玱玹哥哥,我是真的真的好想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