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元306年，盛京下了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雨。

洪水肆虐，沒過了村莊，沒過了城池，最終停滯在高不可攀的皇城下。

一墻之隔，墻內夜夜笙歌，墻外餓殍遍野。

九五之尊高坐大殿，勸諫之人一個接一個地被拖下去扔在置滿滾油的大鍋中。

“一群亂臣賊子，竟然妄想讓朕開國庫放糧。糧食就那么點，都給了那些腌臜賤民，朕吃什么？朕看你們就是想反！”

“一個兩個的不是都覺得百姓苦嗎，那朕就把你們這些奸臣烹成肉干給百姓分食，全了你們的愛民之心。”

金樽伴隨著秦縱的話音被拋出，與地毯上鑲嵌著的寶石碰撞發出鳴響。

一只枯瘦的手伸過，將其拾起，小心翼翼用袖子抹去上面的浮塵。

看清了那手的主人，秦縱才將上位者狂傲的姿態收斂了些，指著他花白的頭發胡子和瘦得凹陷的臉頰，滿是詫異。

“溫相，朕記得上次見你不過十日之久，也令虎賁軍給溫府送了足夠的米糧，可你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溫茂將金樽遞給一邊的宮女，恭敬下跪，“陛下，臣受先帝之托，有些話，即便是得罪陛下，臣也不得不說了?！?

秦縱尚不知他要說些什么，如往常一般，叫宮人扶他起來。

溫茂不肯，膝蓋似被灌了鉛一般死死扒著地面。

他抬起頭看向秦縱，眼眶猩紅。

“陛下，民心乃立國之本。如今驟逢大難，百姓受苦，陛下救萬民就是救大齊?！?

秦縱的臉色黑了下來，“相國想說什么？”

“臣懇請陛下放了這些臣工，開倉放糧，以救萬民?！?

溫茂將頭重重磕在地上，空蕩的官服隨著枯瘦的軀干晃動，似是下一刻就要倒下。

殿上靜的可怕，只時不時傳來臣子被扔進油鍋的慘叫聲。

良久，秦縱皮笑肉不笑地想給溫茂一個臺階下，“來人啊，相國怕是吃醉了，快將他扶到內殿去醒醒酒。”

幾個宮人上前，全被溫茂甩開，“陛下，臣說的都是肺腑之言。陛下若是失了民心，大齊必會萬劫不復啊?！?

“放肆！”秦縱的怒火徹底被點燃，“溫茂，朕視你如亞父，錦衣玉食相奉，難道今日你要和那些奸佞為伍嗎？”

溫茂落下淚，語氣滿是無奈，“陛下，他們不是奸佞，他們都是一心為大齊的忠臣?！?

“忠臣？”秦縱反問，一步一步走下臺階，“忠的是誰？是忠百姓還是忠朕？”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驚得溫茂猛然抬首。

他原本以為，新帝不過是資質差了些，盡心輔佐，總能保大齊無恙。

可如今，一場大雨，昔日老臣被盡數烹殺，一國之君又能說出這般話來……

溫茂輕嘆一聲，閉上雙眼。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跪得筆直，整個人放松下來，頹坐在地。

秦縱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相國，先帝病榻臨危時曾對朕說，讓朕敬你，重你。如今你卻與奸佞為伍，妄圖掏空朕的國庫，你對得起先帝嗎？”

知大齊氣數已盡，溫茂不欲再做爭辯。

多日來，他大開府門，將府中存糧盡數賑濟災民。

可即便如此，也不過杯水車薪，不足矣挽救視金樽酒貴，辱民生低賤的帝王。

眼見溫茂的眼神越發鄙夷，秦縱只覺怒火中燒。

他大手一揮，叫來侍衛，“溫茂忤逆犯上，給朕扒了他的官服，和那些奸臣賊子一并扔到油鍋中去！”

幾個侍衛都曾侍奉過先帝，面面相覷，不敢動作。

無人注意，陰暗的角落里，一名內侍悄悄離去。

秦縱怒吼，“你們是聾了還是怎么？難不成也想下油鍋！”

侍衛驚出一身冷汗，忙低下頭拉扯溫茂的官服，幾個人合力將他丟在了油鍋中。

看著鍋中之人逐漸沒了動靜，秦縱長呼出一口氣，“死了也好，以后再沒人能拘著朕了?！?

與此同時，雷聲轟鳴。舉著裴氏大纛的軍隊沖到了殿外，整齊劃一地喊著“誅暴君，救萬民”。

秦縱慌了神，手指著殿外，半晌說不出話。

直到裴疆一身鎧甲走進殿內，他才端起姿態呵斥，“裴疆，你這是要做什么？你是要反嗎！”

裴疆無言，只是看著那口大鍋，拜了三拜，用極低的聲音念念有詞道，“溫相，晚輩對不住你了。”

這一幕惹惱了秦縱，他指著裴疆的鼻子罵道，“你放肆，你不敬朕，竟對這奸臣賊子做禮！來人吶！給朕……”

秦縱話未說完，一把閃著寒光的劍便架在了脖子上。他霎時沒了氣焰，一臉諂笑地看著裴疆。

“裴將軍，你這是干什么，有話好好說，好好說。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許給你，糧食？金銀？美人？”

“臣想要陛下的命?！?

裴疆輕飄飄的一句話，秦縱人頭落地。

頃刻之間，瓢潑大雨順勢而下，宮殿外廝殺聲四起。

濃密的雨水沖刷著大齊皇宮的每一塊磚石，混著皇族的血液，最終流入溝渠，歸于山河大地。

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室宗親，此刻都變成了無頭的尸骸，被胡亂堆在一處，任由來往百姓戲謔嘲笑。

存在了三百年的大齊王朝，連帶著皇宮中數不盡的尸體，在這場大雨中向世人宣告了它的滅亡。

事后，裴疆大開國庫放糧，收容難民，在萬民推舉下自立為帝，國號南蕭。

各方勢力心有不服，自此天下四分，北月江氏，南蕭裴氏，東陵沈氏，西岐公孫氏。

其中北月、南蕭二國最為強盛。

四國各懷稱霸天下之心，連年兵戈，戰火不絕，百姓自生自滅，苦不堪言。

亂世之中，各方勢力拉攏英才。

傳聞，前朝第一謀士溫茂有一子一女留于世間。

幼子溫向燭年少有為，十七歲便能獨當一面統帥三軍，位居南蕭車騎將軍。

長女溫行云則尤為神秘，只知其自出生起便被養在深山。學識謀略更甚其父，連溫向燭都不曾見過。

多年來，四國勢力暗中尋找其蹤跡，始終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