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何超，43歲，身高170公分，體重82公斤，國籍中國。是天藝傳媒的股東兼高管，天藝傳媒是一家中泰合資公司，由中方和泰方共同持股……”

泰國警局的一間會議室里，一中一泰兩個警察正在分析一樁案件，泰國警察賓尼作介紹，中國警察黃偉認真的聽著。

“說重點。”

“好的~~~黃sir！”

賓尼帶著一股撒嬌的奶聲，故意壓著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黃偉微皺了皺眉頭，示意賓尼嚴肅一點，賓尼立刻恢復嚴肅表情，然后調出了投影上的下一張圖片，圖片上的男人的正是何超，赤身裸體，死狀可怖，但整體上看起來還比較安詳，從表情上看，死前不像是經過了很大的痛苦，反而像是走的很自然。

“經法醫鑒定，何超血液中的碳氧血紅蛋白濃度達到44%，這是煤氣中毒，也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特異性指標，比較典型，由此可以推斷死者何超是煤氣中毒意外身亡。”

“血紅蛋白濃度44%是個什么程度？”

“黃sir你是在考我嗎？”

賓尼又想跟黃偉撒嬌，被黃偉一個眼神懟了回去，他只好一本正經的背起詞條。

“血液中碳氧血紅蛋白高于10%，屬于輕度中毒，患者表現為頭痛、眩暈、心悸、惡心、嘔吐、四肢無力，甚至出現短暫的昏厥，但一般神志尚清醒。血液中碳氧血紅蛋白可高于30%，屬于中度中毒，患者在輕度中毒的基礎上，出現虛脫或昏迷、皮膚和黏膜呈現煤氣中毒特有的櫻桃紅色。血液中碳氧血紅蛋白濃度通常超過50%，即為重度中毒，患者呈現深度昏迷，各種反射消失，大小便失禁，四肢厥冷，血壓下降，呼吸急促，可能會很快死亡。黃sir我說得對嗎？”

“嗯。”

黃偉點點頭，給了賓尼一個肯定的表情，但很快又提出質疑。

“44%是中度中毒吧？”

“是，但數字并不是絕對標準，雖然大部分煤氣中毒的死者都超過了50%，但也有少數例外啊，有些死者并沒有超過50%，有些超過50%的還被搶救過來了呢，這個也是有個體差異的。況且何超生前身體就不太好，血脂血糖血壓都有問題，還缺乏運動，心肺功能也不夠強。所以碳氧血紅蛋白44%導致死亡完全說得過去。”

賓尼說完滿意的看著黃偉，似乎在期待著對方的肯定和夸獎，但黃偉仍然是一臉嚴肅。

“對，你說的沒錯，確實說得過去，但是我們勘察案件就是要追求極致的嚴謹，不能有一點紕漏和疏忽。不然一點點小細節都有可能造成巨大的錯判。”

“那是當然，所以不是到現在還沒結案嗎？就是等黃sir您做完最后的審核再結案呢。”

“呵，我審核？那我可不敢當，我是來交流學習的。還有，別叫我黃sir了。”

“好的黃sir，雖然說您是來交流學習的，但是你們中國人多，案件數也多，你的經驗也比我們豐富，這學習嘛，那自然是我們多跟黃sir學習呢，況且這起案子死的是中國人，所以才來請你的嘛。”

黃偉點點頭，一邊翻著資料，一邊皺著眉頭思考。

“嗯，事發地在泰國，就應當按照屬地管轄原則，由泰國警方調查和處理，我只是提供一點建議。不過你確實學的很好，特別是你的中文，進步的非常快，基本上可以無障礙交流了。”

“多謝黃sir夸獎，我學中文還不都是為了跟您交流，那么作為獎勵，晚上可否邀黃sir共進晚餐呢？”

賓尼說完朝著黃偉使了個眼色，黃偉立即面露難色，不自覺的向后避讓。

“哎，咱不是說好了嗎？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活，泰國文化開放包容，這一點我很尊重，但我這次主要就是過來交流學習的……”

“哎呀，我知道了黃sir，就是正常的工作餐而已嘛，又不是要拉你去gay吧，別那么緊張。要不AA好啦，換個地方聊工作咯，在這兒討論了一下午，又累又餓，腦子都不轉了……”

“行吧……”

兩人起身走出警局的會議室，轉眼來到街上一家餐廳，點了兩杯榴蓮果飲，一邊喝一邊繼續聊著工作。

“除了碳氧血紅蛋白44%之外，還有別的有用信息嗎？”

“當然有了，何超后背有櫻桃紅色的尸斑，這也是煤氣中毒特有的癥狀。人死后血液不再循環流動，血液在重力作用下向下沉淀，在尸體低處形成尸斑，通常為紫紅色。但碳氧血紅蛋白的顏色特征使得血液呈現獨特的櫻桃紅色……”

“行了，你別背詞條了。”黃偉打斷道：“何超的尸斑都分布在哪里？”

“后背，屁股，大腿后側，小腿肚子，都有。”

“說明何超死后長時間處于平躺狀態。”

“那可不，他死在浴缸里，渾身赤裸，這一點也從環境角度證明了死者當時正在沐浴，96%的煤氣中毒都發生在浴室里，況且這個浴室是個沒有窗戶的暗間兒，屬于封閉空間，只有一個換氣扇的軟管通向室外。”

“換氣扇是正常的，沒有損壞，那何超為什么不開換氣扇呢？燃氣熱水器安裝在浴室里，就有煤氣中毒的可能，何超身為公司高管，不可能不知道這點常識。”

“肯定是忘記了啊，多少起煤氣中毒的案件，不都是死者忘了開窗造成的嗎？比這更離譜的死法都有，前幾天我還看見TikTok上有一個人在游泳池憋氣訓練時溺亡了。哎，現在什么意外我都不覺得意外了……”

黃偉聽后點了點頭。

“嗯，這一點也算解釋得過去。還有別的嗎？”

“有，我們第一時間檢查了熱水器，點火后火焰不是藍色而是呈黃色，說明燃氣燃燒不充分，就會導致燃燒時釋放一氧化碳。”

“有用儀器檢測嗎？”

“用了，熱水器打開時釋放的一氧化碳確實很高，二十分鐘就能充滿整個浴室。我們還拆開了熱水器，發現熱交換器翅片、管道接口處、燃燒室等地方都有積碳，也證明熱水器使用了很久，以至于燃燒不充分。還有……”

賓尼拿出手機，上面是案發地那臺燃氣熱水器的照片，一看就是很老很舊的樣子。

“這一看就是用了十年八年的，用這種熱水器不中毒才怪呢。”

黃偉看著照片，又陷入了質疑。

“不是使用個十年八年就一定會出問題，有的質量好的熱水器能用五十年呢。只能說你們泰國的熱水器質量不夠過關啊。”

黃偉打趣的說著，賓尼聽后尷尬的笑著回應。

“是是，中國可是制造業大國，產品質量杠杠的！”

“哎，開個玩笑。不過你這中文學得夠溜的，杠杠的這種詞兒都會呢。”

黃偉繼續的一本正經的分析起案子來。

“房東不知道熱水器要定期清理積碳嗎？清理后燃燒會變得充分一些，就會少釋放一些一氧化碳。”

“咳，房東是個老頭，能多有文化？他口口聲聲說案發前幾天才清理過，還不是推卸責任。況且民宿在海邊的沙灘上，房東住在幾公里之外的村里，跑一趟麻煩死了，他肯定偷懶沒清理。”

“房東是住宿場所的提供者，有責任確保顧客的人身安全。因熱水器導致顧客煤氣中毒身亡，按照泰國的法律，房東會判幾年？”

賓尼聽后皺起眉頭，大吸一口將飲料喝完。

“嘖，按理說，房東應當負很大的責任，可是沒有及時清理積碳也不能算是違反規定，沒有哪條法律規定一定要多少天清理一次積碳，只是說不清理的話，可能會帶來一些安全隱患。”

“況且房東還安裝了換氣扇，只是何超自己忘打開了，所以不能全算房東的責任。”

“對啊，房東沒有主動殺人的動機和行為，應該算是過失殺人，何超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所以我覺得判個5到10年是差不多的。”

黃偉點點頭，喝了一口飲料。

“還有別的嗎？”

“有呢，何超是死于密室環境，他進浴室前還活得好好的，當時在場的其余六人都可以證明。最后大家發現他在里面待了一個多小時，前去敲門時候發現里面沒人應答，才覺得不對勁，才強行把門撞開，但是門撞開時他已經死了，也就是說，何超死的時候所有人都不在場。”

“是法醫鑒定的死亡時間嗎？”

“是啊。”

“他不是總共只在浴室里待了一個多小時嗎？死亡時間能夠鑒定的那么精確嗎？”

“哎呀，黃sir你怎么這么較真兒呢？法醫基本可以肯定，何超在其余人撞開門之前就已經死了。”

“你還知道較真兒這個詞？”

“是啊，我知道你那不是較真兒，是嚴謹，行了吧？還有哦，何超被抬出來時，其余六人都看見他后背的尸斑了。如果當時沒死，怎么會有尸斑呢？”

“嗯，這倒是。”

賓尼搶過黃偉的飲料大吸一口，飲料基本見底兒。

“況且他們六個人都是分開審問的，六個人的供述都是一致的，連細節都沒有差別，一看就不是串供，他們六個人跟何超無冤無仇，都沒有殺人動機，又都不在場，所以啊，何超就是意外死亡。”

“我這杯基本都是你喝的，這杯我不跟你A了啊。”

“好，我請你，黃sir，這頓飯都我請了。”

黃偉笑了笑，拿出資料里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何超的后腦勺，上面有一塊傷口。

“這個傷口呢？法醫怎么說？”

“法醫說了，這不是致命傷，既沒有失血過多，也沒有導致大腦嚴重受損。況且這個傷口是何超被抬出來時不小心摔的，何超身上有水，抬他的兩個人手滑了，何超被摔到地上，后腦著地，才摔出了這個傷口，當時所有人都看見了。剛才我不是也說了嘛，何超在被抬出來之前就已經死了，都是尸體了，所以摔不摔的都不影響。再說了，一個人抬另一個人，也就抬個一米來高，一米來高的地方摔到地上，能摔死人嗎？”

黃偉點點頭，表示同意。

“摔不死人，確實。這么說，死者體內碳氧血紅蛋白濃度超標，尸體上有桃紅色尸斑，熱水器檢測確有一氧化碳釋放，又是密室死亡，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為意外身亡。”

“嗯，黃sir總結的很好呢，這回可以結案了吧？”

黃偉依然蹙眉沉思。

“還有其他的嗎？”

“沒有了。”

“現場勘查過了嗎？”

“都勘察過了，除了上面說的那些，沒有其他任何異常。”

“何超的尸體解剖了嗎？”

“沒有，何超比較信佛，這也是他來當初來泰國搞合作的原因之一，他的家屬要求不要解剖尸體，要將他完整的運回中國。結合你剛才總結的那些，我們也覺得確實為意外身亡，所以也覺得不必再解剖了。”

黃偉點了根煙，深吸了一口，看著手中的一沓資料。

“先別結案，容我再想想。”